赵熹·长安回望绣成堆8(3 / 4)
话:“这些钱够买你们十只羊了,还在那里叫唤什么?来人——”
“康履。”赵熹出声,“这是怎么了?”
康履的声音立刻软和下来:“大王!”他牵着这只羊,快步走到赵熹身边:“大王看,这不是活脱脱的咱们‘小羊’吗?我在路上远远一看就觉得像,谁知道它忽然跑了过来,我凑近一看,它脸上还有两撮红毛呢,这可不是巧吗?咩——”
他催促着羊和他一起叫。
赵熹看到他手里的那只羊,没什么特别,是最常见的肉羊,毛发也有点脏,可对于赵熹来说,这才是稀奇的,因为日常接触最多的还是洁白娇小的宠物羊,更何况这只羊脸上竟晕着红扑扑的两团,如赵熹成人礼那天借母亲的粉绵为小羊上的妆。
他一时之间愣住了,这只羊见到赵熹以后,竟不用康履拉,就自动自发贴着赵熹的袍摆:“这……”他原本觉得康履语气太过跋扈,想要教训一二,可这只羊他又实在很想要:“再多给他们一些吧。”
那对夫妇一听这位大王的口风,就知道是非常喜欢这只羊,于是二话不说摁倒身边的小孩磕头道:“大王,大王,求大王饶命开恩,我们怎么敢要大王的赏钱?只是这羊关系到小孩性命哇,实在不能给哇!”
康履一听这人还敢狡辩:“刁民!见大王喜欢就趁机要钱,还什么性命不性命的!来人,来人!!”
卫士簇拥上前,等待赵熹一个点头,那父亲哭道:“大王明鉴!实在不敢欺瞒!这孩子月前生了怪病,怎么也治不好,听人说磁州的崔府君最心疼孩子,只要献上一只乳羊就能消灾祛病,找遍了市场街坊才买得一只,带到磁州去,只求这孩子好起来,这已经走到半路,若拿走羊,小人真不知道再去何处买了,求大王慈悲,大王开恩,大王——”
赵熹叹口气,和那只白羊对视一眼,恋恋转开眼去:“磁州离此处还有百里,你带着这孩子,少不得再走四五天。到前面驿站给他雇一辆马车吧。”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赵熹手上抱着孩子,没法摸羊,只能离开,那羊跟着他走了几步,又被扯上绳子,哀哀叫了一声,赵熹恰见他回头,大抵觉得从前听到的歌谣不错,羊真是天底下最温顺的生灵,最合适的牺牲,有什么比羊更适合拿来洗罪的呢?
他叹口气,把成乐抱回车上,乌珠没有说话,没有辩解,赵熹对他笑一笑,大概是希望揭过话题的意思。
太阳升到正当空,又缓慢西沉,冬天日短,天光一寸寸暗下来。
汪廷俊一直没有来。
难道是明天?
可是汤阴已经在相州境内,他们又走了一下午,现在肯定快逼近相州腹地了,而且汪廷俊也在找他们,双方会合的应该更快啊?
乌珠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赶紧把王云叫了过来:“汪廷俊怎么还没有来?”
越往北越接近战线,金人过了庆源府以后几乎是一马平川,赵熹得赶快跟汪廷俊汇合,如果到了相州再往北,随时随地都会被金军找到。
王云安慰道:“相州是河北重镇,臣想汪廷俊也许是害怕与大王错过,故而在州治中等着大王。”
他的话也有道理,两边汇合,万一擦肩而过、找来找去更麻烦,左右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天黑以前能到吗?”
王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乌珠又蹿回车上,赵熹先发制人:“刚才干什么去了?”
乌珠道:“放鹰去了,可惜这儿都没什么吃的,它抓了个空。”
他说的吃的就是猎物,鹰犬是女真族不可缺少的捕猎帮手,因此对这两种生物十分推崇,赵熹见过乌珠那只鹰,乌珠每天都会把它放出来一阵子活动活动筋骨,也许是因为吃生肉的原因,嘴喙上总有血,赵熹不摸它,嫌弃这只鹰吃相难看,不如宫里以前那只白的海东青:“怎么天天放,你也不怕它飞走了。”
乌珠不以为意:“我已经驯好了,飞不走。”
赵熹任他去吹牛,被驯化说明不聪明。他对乌珠勾勾手,依偎到他怀里睡着了:“我刚才和王云说了,晚上去州治休息,到了叫我。”
州治是官衙所在,出使队伍在那里休息很正常。
乌珠应没应?赵熹忘了,他只觉得挺松快,梦里是一片汪洋的水,他感觉到脸颊上湿湿的,应该是乌珠在亲他,无所谓。
水打成白浪,最后的一缕太阳光透过车帘,乌珠叫醒了他:“起来了。”
赵熹睁开眼睛:“到啦?”
乌珠说“嗯”,赵熹缓缓坐正,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这种凝视让乌珠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才惹人看,然而没有,赵熹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如释重负地跳下了车。
汪廷俊并没有出来迎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男孩,他头戴巾帻,穿一身簇花的黑边白底交领袍,配绵裤和平头鞋,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儒士。
州治威严,门楣高大,他一个小孩子,半条小腿都被门槛遮住,却并不局促,见到赵熹等人来了,立刻作揖:“康王郎君,祝你平安。”
赵熹疑道:“你是何人,怎么在这里?汪廷俊呢?”
小男孩说:“廷俊郎君让我在这儿迎接您。”
赵熹见他不说,故作无事地看向身后缓缓走来的乌珠:“这是你家的小孩吧?”
话是这样说,他内心已经非常不安,刚才那种轻松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扫而空。乌珠还没说话,那小孩很惊讶道:“康王郎君,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真人呢?因为我的汉语不够标准吗?”
非常标准的汉话,连语调也没有错:“不是。”
他又问:“难道是我穿错了衣服?”
就连汉人小孩在他这个年纪也不会把衣服穿的这么一丝不苟:“不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我的礼仪不对?”
赵熹说:“你的耳环没摘。”
小男孩愣了一下,哈哈笑开,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金环:“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康王郎君,我以后会注意的!”
赵熹几乎要被这个孩子逗笑了,但现在显然不是笑的时候,队伍正在卸行李,与他共享逃跑计划的王云走了上来,神色惊恐,暗示他事情不对。
当然不对,傻子也知道出事了,这里是州治官衙,一个女真小孩在这儿堂而皇之地做起了主人迎客,汪廷俊不是死了就是投降了!他最好是死了,因为投降——
天旋地转。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一路走来,相州都不像经历过战火的样子啊?
小男孩仍然在火上浇油,他跑向乌珠:“他是很漂亮,和你说的一样。”乌珠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女真话,小男孩纠正他:“四叔,请你和我说汉话,让我可以进步飞快。”
乌珠果然换成了汉话,并且教导他:“不叫康王郎君,叫‘九大王’。”
小男孩点点头,重新走到赵熹面前:“九大王,你好,我是迪古乃,汉名叫做‘亮’,我父亲是乌本,汉名叫做——”
乌珠打断了他:“叫你带的人呢?”
什么人?
赵熹戒备地看向乌珠,视线又无措地转向王云,可王云也不能答复他什么,他们一样期盼汪廷俊的到来。
汪廷俊没来,哨声过后,马蹄声由远及近。
乌珠看起来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他只是走上台阶,牵住赵熹的手,如对待他最得意最爱的那只鹰一样,让它亲昵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