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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低柔的说话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狭小四方的空间里回荡,无法探知其来源,更不知道是何人的声音。三千七百年来在黑暗中始终保持清醒的石神千空,偏偏让那声音卸下了自己意识的防御。一直固守的城池,被潜意识的冰层融解后汹涌的朦胧混沌瞬间淹没。
沉浮在半梦半醒之间,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当他试着按照那声音的提示在视野里找寻,无尽的白色便像底片显影一般渐渐浮现出色彩。
“……天花板,材质是浅褐色的木丝水泥板,刚好24米高……这不是我家那间窄得要命的卧室吗。”
“把视线往下移一些,你还能看到什么?”
心灵魔术师看得出来,枕在他腿上的科学家显然已经身不在此地。半合着的眸子凝视着虚空,里面倒映出的是记忆深处的风景。
“两张带书架的长桌,靠墙拼在一起。桌面上有两个触摸屏,一台平板电脑,一台手提。是我的工作台……”
“书架上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千空的视线似乎又往上移了一些。
“最顶上的那层,有一个地球仪,和一台星球仪。下面那层那是……啊,对,是航空火箭的模型吧,还有另一个书架上的机器人模型,大概算是唯二两件玩具了。机器人模型的架子上的儿童显微镜其实也算是个玩具,最多只能放大到叶脉,连水滴里的草履虫都看不见。后来百夜送的实验室大礼包里,总算有一台像模像样的光学显微镜,喏,就放在同一层架子的左边,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哦。我都看到了。”
心灵魔术师没有说谎,他确实能看到,千空的描述就像带他通往记忆的向导。
“那些都是小千空爸爸送的礼物对吧。还有别的吗?”
“有啊,在这屋子里堆得满满的,这整个实验室都是那个老爸送给我的,为此把他的车都卖了。那边架子上的药品和实验器材、那边的仪器……还有窗边那架天文望远镜。”
科学家脸上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安宁而怀念的神情。
“那是几岁的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来着。我说过我的目标是要到宇宙去,那个老爸,明明自己在jasa的宇航员选拔中落选了,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我们父子俩的目标都一样,说不定哪天会一起去宇宙旅行的……不过,他还是比我先去一步。上去没多久就得因为要处理人类石化这件事而回到地球,可想而知他得有多不甘心。”
百物语,其一百。
浅雾幻之前只听琥珀稍微提过,三千七百年来口口相传的故事的最后,是一个父亲的留言。他当然也还记得那位日本宇航员石神百夜,电视和社交媒体上轰动一时,但本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大叔而已。
“不对,小千空。”
捂在科学家额头上的微微发烫的掌心,往下移到他的眉头处。浅雾幻低下头,几乎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仔细看看,电脑好像收到了新的邮件通知。那是千空爸爸发来的,对不对?”
真的。他正坐在卧室那张蓝色转椅上,书桌上每一面屏幕的亮着,平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他满心想着怎么调整下一次要试飞的火箭。好像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石化的燕子。伴着嘀的一声,电脑的右下角突然弹出了新邮件通知的窗口。看到收件人的名字后他不情不愿地打开,邮件正文只有一张照片和一条语音通话邀请链接。
这个老爹,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千空苦笑着点开了那条链接。
“喂,千空,好家伙你小子,我都上空间站这么长时间了你连一通电话都不打过来。”
“打电话做什么,你是十年没被儿女关心过的孤寡留守老人吗?”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是了……先不说这个,你在家有好好吃饭吧……”
“就是因为觉得会有这种无聊对话才懒得跟你打电话的。”
“总之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了。我主要是想让空间站的同事们都见你一面!我告诉他们,千空也终有一天会来这里的。到时候我儿子也拜托你们了。”
“那是当然的,我也得拜托他们,多看着这个大叔一点,”
“他们让我跟你说,别客气。”
音响里能清晰地传出百夜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却始终模糊而光亮,看得不清不楚,仿佛经过久远的时间,数据都已经变得缺失不全。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好像大脑会自动为这一切不合常理的现象寻找理由将其与现实调和。
“千空,能不能也替我转告你的伙伴,说我儿子就拜托他们多加照顾了。你现在也结交到新的伙伴了吧,都是些什么样的家伙?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他们呐。”
“伙伴……吗。哼哼。是一帮有趣的家伙。见识到科学的有趣和厉害之处之后,就一下开始在绳文时代搞起产业革命来,毫无怨言地成了科学王国的国民们。”
“这不是很棒的伙伴吗?”
“当然,能选择和科学成为伙伴的都是不错的家伙。我也尽可能地给他们展现这个选择的好处。可我们做出选择的预期和想要的结果,并不是对等的。当他们真正开始进行权衡的时候,我也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千空,你不是不相信伙伴的那种人吧?你们看到的难道不是同一个未来吗。”
“百分之一百亿相信,或者说根本没兴趣也没功夫去怀疑谁。只是,大概是拜那家伙所赐,我对利益得失的算法变得敏感了一些。”
“那家伙?”
“一个与其称之为伙伴,不如说是同盟更恰当的人……总是说着你最想听的那些话,从不让你怀疑他对你的信任,但实际上……”
想说的明明还有很多,但他的语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
“千空,你太累了吧。先去睡。聊天的机会以后有的是。”
“那,再会吧。”
“晚安。”
“……晚安,小千空。”
桌上的油灯在墙上投下的影子像被定格在胶卷上一样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浅雾幻才慢慢移开了覆在科学家额头上的手,摸了摸因持续的声带摹写而生疼的喉咙。幸好自己还记得电视里那个大叔的声音,让自己得以完成预想的疗程里原本不存在的一段即兴表演。
表演大概没有失败吧,至少从枕在他腿上的千空熟睡的表情可以看出。那像玩累了的孩童一般的神情让心灵魔术师得以确认,催眠确实是完成了。对于催眠,他只在心理学速成课程中学到过一些皮毛,为数不多的临床试验即使耍诈也至少是在舒适的躺椅上完成的,而自己的大腿肯定不是个很好的代替品。
浅雾幻试图把少年科学家的头移到旁边的枕头上,好让被压得发麻的腿稍微放松,但睡梦里的科学家似乎发出了少许不满的呢喃。他担心就这样把千空弄醒,只好屏着气也在千空身旁躺下,慢慢用自己的信息素盖着他,像给他裹上一层羽毛一样轻的绒毯。这晚上他们不得不分享仅有的一个枕头和一床被褥,久违地寻求着对方的气息。
“‘做出选择的预期和想要的结果’……吗。我好像多少明白小千空在想什么了。当荷尔蒙产生的错觉彻底消失殆尽之后,所谓的利益同盟也变得空如一张白纸。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话,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你又会允许自己在一个这样轻薄的魔术师面前熟睡过去?”
回答魔术师的只有像安眠曲一样轻缓起伏的呼吸。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从眉骨一路沿着脸庞来回,描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