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将你送入大学(1 / 2)
出门时佛子还没醒,施霜景回想着之前佛龛前点香的时间,好像每天六点过钟起床的时候,那香都只剩香根,说明佛子正稳稳当当地睡着。他的睡眠质量倒挺好,卧室门挡磁铁牢牢地吸着墙,门就这样大开着,施霜景洗漱、做饭、吃饭、洗碗、换猫砂、放猫粮、收拾书包,发出的种种声响都完全无法惊扰这一唐朝开元年间生人的睡眠。这个背景故事像佛子为了逗他故意说出来的一样,施霜景服了。
一打开门,楼道里就烟雾缭绕,不知道是不是楼下丧事灵棚烧纸做法事的烟熏了进来,还是他们干脆就在楼里烧纸了。施霜景挥手散烟,到一楼,灵棚侧放着,开口正朝施霜景家的楼门。施霜景往内望了一眼,看见遗像,是不认识的老爷爷。
逝者的子女、亲属在灵棚前叠金元宝,见施霜景从楼里下来,可他们也不认识这小孩,就当没看见了。
从小区往外走,施霜景惊讶地发现,暮蓝色的清晨、天还未亮的此时,空气里已经积着一层薄灰色,是持续不散的烟气。施霜景在去学校的路上,竟然数出了四个灵棚,有的搭在小区里,有的就是沿街搭了。这是怎么回事?
踏进教学楼,正沿阶而上时,施霜景收到微信消息,是家长群的通知,张国强发消息说英语老师的母亲过世了,她这三天都不能来上课,换课安排之后会发。
励光厂高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励光厂子弟的孩子,至少都是厂二代,甚至还有厂三代。老师们就更不用说了,许多老师当年励志在大城市里闯荡,最后却因为父母辈是厂里员工,此处生活自有小圈子,最后还是回来工作。
励光航天厂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统筹合并进了市里的航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1。他们省的航天厂不少,因为s省多山,当年三线建设时,许多航空航天工厂都藏进大山中,围绕厂区发展生活圈,就形成特殊的小镇,规模大些的甚至可以算得上县。有些同学家里从爷爷辈就在励光厂上班,有些则是父母就读技术类的中专、大专,当年分配进了励光厂。在励光厂建立之前,这片地皮已有居民,不少居民在励光厂建设时直接进入了工厂,现学技术,如今早已是退休了。
班上有学生也请假,说是家里老人去世。天气冷,班长打开空调,室内的温风那么一烘,施霜景只觉得自己鼻腔里还残留着烧纸钱、香烛的味道。昨天班上还热火朝天地探讨恐怖的卐字人,今天只剩现实的恐怖。
这一夜,励光厂走了三十多位老人。
厂里退休老人多,丧事常有,不该稀奇,但一夜之间有三十多位老人过世,人心惶惶,不敢乱说话、乱讨论,噩兆压顶,仿佛所有人眉心都聚着一股黑气。
学生们还好,中年人与老人最是发愁。今天所有老师上课都心不在焉,数学老师今天顶了英语老师的课,可他课上一共接了三通电话,都是不得不接。学生们也都理解,励光厂挺小的,大家都互相认识,死了三十多个老人,接下来厂里许多中年人可能要参加至少四五场丧事,多的甚至能参加一半。
这雾气直到中午都没能散去,太阳亮得很光秃,不见云与蓝天,光球嵌在雾中,不带来温暖。昨天下雨,今天雾里晴天,施霜景想,还好今天没下雨,不然下着雨办丧事,那可麻烦了。
中午有好些学生不敢回家,潜意识里都还是害怕灵棚,或者是家里父母要赶好多场葬礼,从中午就不能在家做饭了,学生的午饭没着落,所以他们就相约着去步行街上吃麻辣烫。施霜景很怕回家见佛子,今天破天荒地应了同学的约。当然,也是因为钱包鼓了。施霜景卖都卖了,大部分的钱可以存起来,但现在他终于可以轻松一点地生活了吧?
上次深夜厂郊惊魂事件的女主角杨玲玲也在,加上施霜景,一共三女两男,五个人去吃麻辣烫。
“这下不知道要给出多少葬礼钱……我妈昨天还说,现在物价涨得厉害,给车加油都心疼得要死。”
“那你少氪几单手游,多的钱都省下来了。”
“我真受不了了,我家楼下的老太太……他家从昨天晚上就有动静,楼里隔音不好,可能老人是在家里……的吧,反正早上三点过,楼下就开始有声音了,我一晚上等于没睡。老板,我要中辣!”
“你们昨天放学有看到救护车吗?我看到好几辆,车牌都还不同,怪吓人的。”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声音分不清谁是谁。
杨玲玲取了菜,和施霜景排在队尾,等着将选好的菜品递给老板。她家住得偏僻,没人在她家门口搭灵棚,她也是早上来上学才知道有这么多老人一夜之间走了。
施霜景问:“你这几天家里有人吗?”
“有的,我妈、我小姨都在。我的外公外婆早就走了,这几天办丧事轮不到我家。”杨玲玲耸耸肩,单马尾一晃一晃,她反问:“你呢?一个人独居害不害怕?”
“还好。”我现在不是独居了。施霜景腹诽道。
说起独居,施霜景点好菜、坐到餐位上的这一分钟,他忽然有些歉疚——佛子要是在家等他怎么办?佛子有没有吃午饭?他还没有告诉佛子一声,他已经决定在外边吃午饭了。他得发消息。
一剑霜寒:佛子,你吃过午饭没?
一剑霜寒:我今天中午不回去,和同学在外边吃
一剑霜寒:你要是醒来没吃的,可以来厂区的步行街,这里有很多吃饭的店
一剑霜寒:但我想你应该可以自己解决
没有回信,说明佛子在忙。太好了,施霜景就怕佛子太闲。他没有应付金主的经验,但金主忙些总比闲着好,闲着的金主让人难以捉摸。
每个人面前都一个塑料的大碗,施霜景吃辣,麻辣烫里飘红油,他左手执勺、右手执筷,埋头苦吃。其他学生对施霜景好奇,但也知道施霜景真就是个闷葫芦,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主动找他搭话要是被冷落了反而更尴尬,不如维持现状。
“找到了。”
清泉声音响起,施霜景后颈一凉。他是唱歌的人,对声音敏感。
罗爱曜迈进店里,自顾自选菜,仿佛压根不认识施霜景,也仿佛他刚才那句“找到了”不是找到施霜景,而是找到麻辣烫店。罗爱曜长相气质出众,很能吸目光,高中生本就生活苦闷,来个好看的人犒赏一下眼睛,他们哪有不看的道理,所以这一桌小孩都向罗爱曜行注目礼了,除了施霜景。
“要清汤。”
罗爱曜点好菜、买好单,终于返身回来,拍拍施霜景的肩膀,说:“装不认识我?”
施霜景差点被红油呛住,连忙抽了纸,忍住没咳,绷着的冰山脸不知道是该垮还是不该垮,只朝罗爱曜点点头,有点像打招呼,又有点像小弟,一种非常奇怪的反应。
罗爱曜站着,真是很高一个人,穿靴子都快有一米九了。高中生们仰脖子看他,让施霜景介绍介绍。
“他是我远房的表哥。”施霜景实在没法了,捧着碗往椅子靠墙侧挪了挪,给罗爱曜腾了个座位。
“我是吗?”罗爱曜反问。
“……那不然呢?”施霜景也反问。
“好吧那我就是。”罗爱曜对那群高中生说,“今天厂里好多白事,挺吓人的。”
这表哥又好看又亲和,高中生们马上跟进这话题。等罗爱曜的清汤麻辣烫上桌的时候,他已经听过一圈人的背景故事了,谁是厂三代,谁是为了读高中借住亲戚家,都一清二楚。
罗爱曜头发乌黑,不算太短,眼睛颜色是清澈的湖水蓝,他和人说话时喜欢对视,淡瞳色仿佛会溶进眼白里。五官出众,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