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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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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是在乾清宫外的宫道上遇到于谦的。“于侍郎不必多礼。”朱祁钰客客气气伸出手,扶住了给他见礼的朝臣。这是朱祁钰第二次面对面免于谦的礼。上一回还是今年的新岁。大明朝有定规:大年初一,文武百官、四夷朝使在奉天殿向皇帝拜贺新岁,而大年初二,朝臣们还要在奉天门东廊,给亲王贺新岁。除此外,作为开府出宫的亲王,朱祁钰跟朝臣们几乎无甚往来,安稳做他的亲王。不过,虽然之前只见过一次,朱祁钰还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位于侍郎的——这世上有种人,哪怕只见一次也不会再忘记。朱祁钰与于谦两人一同步入乾清宫大门,刚绕过琉璃影壁,就见王振昂首立于殿外阶上。四月的日光,将王振身上的锦绣蟒袍映出绚丽的色泽。这也是大明的一道奇观了:蟒袍对朝臣来说,是有大功才能赐下的珍贵袍服,是为‘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然而,服侍帝王的宦官,却可日常穿蟒服,系鸾带。[2]此时王振身着金贵的蟒袍鸾带,腰间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玉制牙牌,加上他还为自己特制了珍珠、青红宝石、珊瑚等珍宝编成的牌穗。往这一站,整个人当真是威风煊赫,珠光宝气。……晦气。这是朱祁钰与于谦两人不约而同的心声。其实以王振跟皇帝的亲近,一般他都是时刻跟在皇帝身边,负责门外迎候文武百官的多是小宦官。没想到今日他们一进乾清宫门,迎头就撞上王振。论礼,作为宦官,王振此时应该赶紧迎过去给亲王见礼,然后再宣皇帝的口谕,好生引着奉召面圣的两位进门。然而,这是王振。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依旧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玩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居于高处目光下睨,身形动也不动。是种无声却傲慢的等待与催促。王振在等——等着眼前的郕王先向他问好,等着兵部侍郎于谦对他俯拜行礼。是的,王振在等朝廷三品大员对他跪拜请安。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儿,也是以往发生过无数次的现实——别说一个区区三品兵部侍郎了,朝廷东阁议事,哪怕是公卿都得向他趋拜行礼。姜离此时正坐在殿内临窗的榻上,从推开的小半扇窗中,看到了这一幕。皇帝正在窗后看着。王振也知道皇帝在看着。不过,帝王的注目,非但不会让王振收敛害怕,反而给了他更多的底气——就像几年前皇帝在百官前给他尊荣,为他撑腰一般。彼时紫禁城三大殿正式落成。有此吉庆事,皇帝便在新大殿设宴宴请百官。按旧例嘛,这种级别的宫宴自然不是宦官能列席的,就算出现,也应该老老实实在皇帝边上站着伺候。这可给王振委屈坏了:皇帝年幼登基,他一直辅佐在皇帝身边。在王振心里,他就跟周朝的周公摄政辅佐周成王一样一样的,这么重要的身份地位,居然不配有个座?!这种僭越至极的话,王公公不光在心里这样想了,还在大庭广众下就这样说了。照理说,古往今来,别说宦官了,哪怕是宰辅重臣说出‘摄政’二字,只怕家族都要消消乐(本朝知名首辅张居正沉痛点头)。然而听说了王振自比周公后,朱祁镇不但没有为这句话生气,反而表示赞同,并感同身受为王周公不得入正殿宴席而怏怏不乐(上为蹙然),之后当即命人开东华门迎王振入内。还开了最隆重的中门!百官:……人比人气死人啊,那我们这群为避讳帝王至尊,走侧门进来的朝廷臣子算什么?算衬托陛下你家王先生高贵的一环吗?更令文武百官心梗的是,他们不但得眼睁睁看着皇帝开了中门迎王振,还得顺着皇帝的心意,起身拜见王振,给他行礼。得皇帝亲诏,又见中门大开百官望风而拜,恼火的王振才算找回了这个面子,终于展颜而笑。王振笑了,皇帝也就满意了。故而,知道皇帝坐在窗后看着,王振毫无收敛之意,下颌反而抬得更高了:于谦这个侍郎,从前就很不识趣,又不给他行礼又不给他送礼,很落了他的面子。今日,他是特意出来‘堵’于谦来着。在陛下跟前,你敢不行礼?

若于谦依旧对自己不恭不敬,正好陛下都亲眼看着呢,都省了他转述告状了——比如现在,看着肃立不动的于谦,王振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控诉:陛下,你看他,你看他!看着呢。殿内,姜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从史书上看到王振的作为是一回事,如今直接看到活蹦乱跳的王振站在外头,下巴抬得老高,等着眼前的于谦给他行礼的真实场景,又是另一种感受了。姜离没有明英宗的‘真爱’滤镜,觉得王振这背影,真是越看越欠。她将窗扇推的更开了一些。 郕王朱祁钰这是一个明媚高张的春日,紫??禁城内的重重琉瓦飞檐,摇荡晴晖,春光宛要醉人。然而朱祁钰的心情却是风雨如晦。眼前的王振,带着理所应当的倨傲,等着他这个亲王先开口??问好。朱祁钰抿了抿唇,心里很有些委屈——主要是这个问好,并不是一句随意的‘诶,王公公,今儿天不错啊’的寒暄客套。这个问好,是得他这个亲王客气称呼王振一声“先生好。”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因为,皇帝本人对王振的称呼就是‘先生。’先生,师也。王振早早陪在幼童版朱祁镇身边,陪他长大进学,日夜不离守在身边,行管束劝学之事,故而在朱祁镇眼里,王振可不只是服侍他的宦官,那就是他的贴心好老师。说起来,明朝皇帝、王爷都有自幼随侍的宦官,亲近的多以‘伴伴’‘大伴’呼之,显出主仆情深。然而朱祁镇对王振的‘先生’二字,显然是上到另一种高度了。皇帝都如此礼遇,也别怪朝臣们风行草偃地跟随。上行下效原本就是世态常事。许多官员甚至公侯宗亲,为了上体圣意,都会唤王振一声“翁父”!更能豁出去不要脸的臣子,还会把自己的胡子也剃了,然后跑到王振跟前无中生爹讨好道:“父亲大人您都没有胡子,我这做儿子怎么敢留呢!”丝缕旧事在朱祁钰的脑海中翻腾,如同日光下纷飞的尘埃,起伏不定。其实,他今日想的多,那声‘先生’如鲠在喉,正是因为身侧落后半步站着的于侍郎——朱祁钰本身是个温和性子,行事颇易受身边人的影响。若此时他身边站着的,是那群积极认爹认爷爷的官员,围着王振大肆恭维吹捧,氛围到了,朱祁钰也能随着唤一声先生,把场面敷衍过去。可此时他身旁的于侍郎,身着三品朝臣的朱绯官服,萧萧肃肃立在当地,没有一丝要给王振行礼的意思。于谦站的坦然又坦荡——翻遍大明律,没有朝臣向宦官行礼的条例。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身侧,如对着一面澄净如水的冰镜,清净映着世上不合道理之事。于是,‘先生’这两个字,朱祁钰就说不出口,像是一把酸涩的青梅哽在喉中。他忽然又想到,那位剃胡子讨好王振的官员,几年前就被王振拉拔到跟于侍郎的一样的三品,身居工部侍郎要职(掌举国上下工程,诸如土木、水利、矿冶等基建,肥差)。跟如此同僚在朝堂并立,于侍郎在朝上在官署办事,心中也会有跟他方才一样的委屈吗?朱祁钰飘来飘去的思绪,被推开窗扇的声音打断。他抬起头,看到推开窗扇的皇上。那是一张朱祁钰很熟悉的面容。毕竟是亲兄弟,面庞总有几分相像。然而从开始懂事起,朱祁钰就清楚,每个人也在告诉他让他清楚——哪怕年龄只差一岁,哪怕生的有几分相似,他们兄弟俩的路也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将来要做手握天下的皇帝,一个要做安分的亲王。两人并非一母同胞。朱祁镇的母亲原是孙贵妃,因父皇爱重,又因胡皇后无子,便废胡皇后立孙皇后。自此,朱祁镇便成了长子与嫡子,是无可争议的太子。这是争不得的。而他,朱祁钰很早就明白,他算是……备用品: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皇帝就俩儿子,万一太子出了意外,还能有一个备选顶上。而且,他还不是一朝的备用品。父皇驾崩后,兄长顺位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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