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玥我结婚了”(2 / 6)
她的家乡并不爱她,给她的升学路添了重重阻碍,也让她的青春期成为贫瘠的具象化,男孩们怀念此地的温暖,女孩们则大多拼了命地朝外奔去。
但再怎样,张玥也是喝这儿的水长大的,她不恨这片土地,也不爱这片土地,只有混沌在爱与恨之间的无法割舍之感。
郭宁宁以前和她躺在高中后面的山坡上,接完吻后指着远处的山头说:“如果我这辈子都不走出去,那和我现在死掉没有什么区别。”
张玥深感认同。
当时她还不知道,郭宁宁指的那一片山,其实也包括了张玥自己。
张玥从听见郭宁宁说自己结婚的消息起,完全没有考虑过她是不是要形婚,是不是委身世俗,是不是撑不住了,是不是又觉得大山还是比死亡好一些了。
她知道郭宁宁心里的野心从不会变,无论是到多少岁。
看见指向自己家乡那个小县城的路牌时,已经快到山里的深夜了。山里的人们总是休息得很早,这与早年此地的电线工程之难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若是在z市,现在还有大批打工人还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喝着咖啡提神卖命。
张玥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继续顺着国道往更深处的盘山公路驶去。郭宁宁的家在更偏僻的村里,村民仅是来一趟县城就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城市,仿佛那些破败熏黄的居民楼和要掉不掉的裸露电线就已经是人类文明的至高点。
村民们愚昧,但总在一些方面过于聪慧灵通,比如在哪能买到一个东南亚媳妇,怎样找个女孩甘愿生孩子,如何叫一个姑娘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而不死不逃,还有怎么做法刁难早死的女儿们好叫她们的魂魄被许给寡身的老男人。
这些手段近年来少见许多,须得感念国家立在村头梗的公安和那些耿揪揪的大学生村官,但藏污纳垢之处总有光明所照射不及的角落。
郭宁宁从不带张玥去她家,她自己也很少回去,高中时日日都留在宿舍,寒暑假便在校门口一家面馆做便宜的帮工,比其他的零工少要五成的工资,只为她晚上能在面馆里打个地铺凑合。
张玥想要叫郭宁宁去她家一起睡,别再酷暑寒冬都蜷缩在油泞泞的桌椅板凳之间了。但是郭宁宁不愿意,她向来清醒通透,知道张玥父母早逝,生活在姑母家本就只能顶着白眼讨得一点温饱,自己就更不可能去给张玥招更多的嫌眼。
张玥只去过一次郭宁宁的家,那次过完年再开学,郭宁宁没有来上课,面馆的老板娘告诉张玥,宁妮子被她爹带回家了,那一刻张玥就知道不好,按着郭宁宁曾经未防不备好让自己报警才留下的地址寻过去。
那天郭家村正在办喜事,张玥穿着一身县城高中的校服格格不入,还没进入村子就被阴湿腌臜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村子的妇女主任正在路边嗑着瓜子,见到张玥这样的陌生面孔,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当作自家小女拉起家常,这才让那些眼神不甘心地散去。
妇女主任听她说来找宁宁,便带着她到郭宁宁家来,但刚送她到那,主任就指好门头走了,留下句她看宁妮子命不好才帮这些,剩下的她不掺和了。
好在那天郭宁宁的家里人都去看喜事了,张玥在她家的柴房里扒拉出被捆了手脚的宁宁,两人顺着盘山公路狂奔回了县城,脚底廉价的盗版鞋都跑开了胶。
她们在公路的尽头遥遥看见高中操场上的红旗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爱意会消散,世事会变迁,但张玥不会忘记那个寒冬两人在汗水和灰尘里放肆的笑声。
张玥顺着记忆开到郭家村口,这里比上次来时要稍显体面,这些年的公路下乡让这个村子也拥有了水泥的路径。
她将车停在了村口的空地上,拿起放在车上备用的防狼喷雾和水果刀就下了车。
这些年她也有一直在锻炼,但若是真遇上常年务农的人也必然是敌不过的,最具有安全感的还是尖锐的刀具。
毕竟哪怕是一块豆腐里面藏了刀,人也得小心翼翼才不会被划了手。
幸运的是一直走到郭宁宁家都没有遇见村民,张玥循着记忆从门口的石块底下摸出了郭宁宁家侧门的钥匙,她小心打开那扇破败的木门,侧身直往柴房奔去。
郭宁宁没有自己的房间,小时候在父母的脚边睡,后来有了弟弟,这个位置也不属于她了,她的父亲郭文刚用柴垛给她在柴房里搭了个台子,于是柴房便是郭宁宁的卧室。
郭宁宁曾经告诉她,宿舍的床是她长到16岁睡过最舒服的床,如果回家,那个在她六岁时搭来睡觉的柴垛台子连让她伸直腿都做不到。
如果郭宁宁在家,那她极大概率就是在柴房。
张玥循着记忆摸索到柴房的门口,果不其然一把生锈的铁锁拴在上面。她轻轻推了下门,在锁的空隙里扒开一条缝,窝着身子把眼睛往黑黢黢的里面凑。
“张玥,你来了。”郭宁宁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到来,也没有多说话,快速地说,“外面有斧头,快把门劈开。”
“会把他们吵醒的。”张玥话是这样说,但手却已经抡起外面的斧头。
“我没有被绑住,你劈开之后我们马上就跑。”郭宁宁的声音听起来比少年时更多了些稳重,但说出来的计划还是一样危险。
张玥没有回答,开始在黑暗中寻摸着柴房的门,老旧的木门上总会有些被虫蛀的痕迹,果不其然被她摸索到了一处已经发脆的虫孔。
“你退开点。”张玥用自己带的水果刀一点点地撬开那点发脆的木头,再把斧头的一角支了进去,找了个角度把木板门直直地顶出一条完整的裂缝,只发出一声并不响亮的碎裂声。
健身教练的钱没白花。张玥松下了憋着的一口气,心里这样想着。
“我的车停在村口,黑色车,你跑得快,先去车上,你们村的人不认识我,万一追上来也能拖延一下。”张玥把自己的车钥匙塞进郭宁宁的手里。
“好。”郭宁宁没有推辞,这种时候任何矫情都是对双方的辜负,抓着钥匙拔腿朝村口奔去。而张玥则是躲在柴垛后面等了几分钟,确认刚刚的动静并没有吵醒郭家人,才顺着来时路跑出去。
来到村口时,郭宁宁已经上了车,正缩着腰把自己藏在车后座下,若是外人绝对不会发现车上有人。
“你现在有地方去吗?”张玥上车后一脚油门就朝着下山路驶去,现在并不是向郭宁宁刨根问底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保证两人的安全。
郭宁宁也钻了出来,双手抱胸把自己缩成一团倚靠在后座上:“方便带我去你家吗?”
“你现在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不会来找你的。”
“那先去你家吧。”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像是老情人重新滚上床的前奏,但是张玥心知肚明,她和郭宁宁此刻都毫无情愫。
比起情人,长久将二人相连的是盟友关系。
在狭隘的少年时期,她们就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一点,无论作为恋人时发生了什么争吵,都不会妨碍到她们帮助对方的行动。这是一种默契,也是生物在危险环境下自发抱团的本能。
从z市开到郭家村花了五个小时,到现在已经零点前后,返程不比来时那样着急,张玥踩着100码的速度上了高速。
两人决定去向后就不再说话,多年的不联系到底还是给她们带来了不少的隔阂,她们不必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意图,但要让她们聊上些什么恐怕难如登天。
“等到休息站,换我来开吧。”郭宁宁把车窗摇下一条缝,让新鞋空气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