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刑室(1 / 12)
翌日,清晨的阳光穿透客厅的落地窗,铺洒在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
沙发上,姜沉坐姿端正,十指交叠搭着膝盖,面对不远处侍立的下属,平静问:“连絮昨天究竟去哪了?你是没联系上他,还是故意没联系他?”
语气未见得多严厉,紧抿的唇却昭示了姜沉此刻差到极点的心情。
头痛毫无预兆地消失,正如它毫无预兆地到来。与连絮交谈的在医院杀人。
那么家主到底有何用意?连絮沉思半晌,也没猜到家主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在苦思无果后,连絮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发问:“家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派你来照顾我?”
听到这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的问句,陆泫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不确定前辈的发难,是冲着他来的,还是通过他来向家主传达不满的情绪。
但无论是出于各种原因,家主面前的红人都不是他这种普通下属能开罪得起的
回想起家主和顶头上司的叮嘱,陆泫尝试着解释说:“前辈,家主手上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所以让我先来照顾您……”
这算是什么回答……连絮心中疑虑更甚,家主忙不忙和派不派人来照顾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等到家主不忙了,还亲自来为他端茶递水?
但连絮现在对问题不爱追根究底,就算没得到确切答案,也没继续追问,只说:“麻烦你替我向家主道谢。”
说实在的,连絮太久没听过“您”这一称呼,此时心中还有些感慨,这人也太客气了。
于是他思考一瞬,又补了句:“照顾不敢当,也别称呼您,大家都是同僚,你不用太客气。”
说完这话,连絮本以为陆泫的态度会立刻转变为冷淡,毕竟算不上友好的态度才是自己更为熟悉的。
但是并没有……
陆泫依然十分客气,以至于有几分莫名的谦卑,这令连絮在感慨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同时,继续揣度家主的用意,家主为什么如此反常?
而在搭话的空隙,陆泫将连絮已经苏醒的消息传递到了姜沉那边。姜沉几乎是秒回消息:“我这就过去。”
陆泫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抿了抿唇说:“前辈,家主说要来看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迟早得直面家主。连絮收敛心绪,伸手指向不远的一套崭新衣物:“我知道了,顺便问一下,那边衣服是给我准备的吗?”
虽说他问的这句话太过冒昧,但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蓬头垢面与家主见面实在是有些失礼,在这种小事上被家主找麻烦,连絮感觉有些不值当。
陆泫实话实说:“是。”
这么贴心啊,连絮感激陆泫的同时,抬手拔出了左手的输液针头,然后翻身下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陆泫如鲠在喉。他的意思是让连絮在这儿等家主过来,而不是在他眼前拔针,并且俨然一副准备出院的样子。
陆泫看了眼输液袋中还剩下大半的液体,头疼地按住额角:“前辈,您不等家主来医院了吗?”
“当然等。”连絮不明白陆泫为什么会问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不过他也无心探寻原因,他一边收拾被他粗鲁拔下的针头,一边补充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一下,我简单换个衣服,收拾收拾。”
陆泫有心劝连絮,却又担心自己冒犯前辈,权衡利弊之后,最终选择闭口不言,顺从地退出房间,只是将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家主。
若是寻常人,陆泫开口或许没有顾忌,但连絮显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把连絮当主子侍奉都不为过。
来自家主看重的态度,上司反复的叮嘱,以及赵衡的前车之鉴……陆泫怕不是疯了才敢把连絮当成比他年长几岁的普通人来看。
病房内的连絮不知晓陆泫所想,他换上合身的衣服,对着镜子打理因刚刚睡醒而略有凌乱的头发。
一日的修养,不足以让背上的伤口愈合。因疼痛而迟缓的动作令连絮有些惆怅,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恢复过来,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得整理一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别太邋遢。
冷水是很好的提神方式,连絮用水龙头草草洗了把脸,打起几分精神后,开始冲洗左手针孔处的血痕。
连絮对着镜子调整好状态的瞬间,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深吸口气,前去开门。
——门外正是憔悴不堪的姜沉。
许是昨晚一夜没合眼,今日又被找去处理事务的缘故,姜沉眼下青黑格外明显,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连絮咽喉一动,心道不好,经验告诉他,家主心情不佳,怕是要找自己麻烦。
他很少见到如此不顾形象的家主,除却姜沉刚刚当上家主,他们在外奔波的那些年,这是他看过的第二次。
上一次还是家主找寻萧渐下落无果,去水牢见他的时候。
当时他被关了三天,长久的黑暗让他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但他还是眯起眼,努力看清家主的模样。
裹挟着雨水的大衣,青色的胡茬,以及抑制不住的负面情绪……仿佛比他这个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呛了几口脏水的人还要狼狈。
那一次,连絮真以为家主想杀了他。
但今天和过去不一样,姜沉确实情绪低落,却不会将怒火发泄到连絮身上。
姜沉在憎恨自己,他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是一个绝世人渣,更无颜面对被他伤害至深的连絮。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为什么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会变成最憎恨的对象?姜沉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二人相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姜沉鼓起勇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上前一步扶住连絮:“小心膝盖,我扶你去坐着。”
姜沉总觉得自己没那么恶心,他认为自己在公事上或许有些严格,但待人还算和善,总不至于苛待连絮。
然而尚未的完整拾起的记忆告诉他,他就是个烂人,是不容置疑的烂人……
萧渐失踪后,他一直在用非人的手段折磨连絮。更可怕的是,他的目的并非想从连絮口中得出事情的真相,而是希望连絮去死。
毕竟是相伴多年的人,虽说情分早已不剩下什么,但内心残存的理智终究无法让自己对连絮动手,于是他迫切地希望连絮自尽……
依照现在的姜沉来看,自己简直是疯了,将这种卑劣无耻、阴狠下作的手段用在连絮身上,这还不如直接杀了连絮来得痛快。
随着连絮重新回到床上,病房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姜沉耻于面对连絮,平日的好口才在此时消失殆尽,满腔话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是说自己心中有愧,还是说自己所做一切皆非出于本意……无论说些什么,在残酷的过往面前语言显得都太过苍白无力。
可他又不能缄口不言……
思来想去之下,姜沉艰难开口说:“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补偿你一二。”
补偿……连絮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姜沉这句话,险些讽刺地笑出声来。补偿,家主不再羞辱自己已属不易,还哪能得到什么补偿。
连絮抬头笑道:“家主别开玩笑了,侍奉您是属下的本分,哪有什么委屈,又何必谈补偿。”
这是个挑不出错误的回答,也是所有下属都会说出来的客套话,只是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从连絮口中说出,姜沉怎听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