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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谦恭’。”
卿玉案褪去沾染春泥的长靴,立于萧霁月的身侧,神情阴晴难辨:
“许久不见,萧大人。”
暖融融的屋内,药炉正有节律地咕噜着泡,萧霁月正端着一碗药,往里贴心地放了块糖。
“原来是恩人来了。的确,好久不见。”萧霁月乖顺地抬眸。
一碗药递到跟前,卿玉案只是瞄了一眼,又蛮不在意地坐到桌案前,端起茶盏浅酌起来。
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倒没让萧霁月惊讶。卿玉案又将药碗推向一旁。
萧霁月终于微微蹙了眉,但是又很快展开,并没有多说什么。
“多谢萧大人如此关切下官。”
卿玉案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双手交叉,目光流露出挑衅的意味,说道:
“但是不好意思,我不喝外人烹的药呢。”
他倒要看看,萧霁月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看他能忍自己到什么时候。
萧霁月沉默半晌, 低垂下眼眸:
“无妨。”
之前见面都是月黑风高时分,如今终于有了光亮,卿玉案这才得以仔细端详起萧霁月的面容。
萧霁月原先脏兮兮的脸已经干净白皙, 映出那张姣好清秀的容颜,颇有几分……
道貌岸然的君子气。
卿玉案又摆出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不痛不痒地说道:
“不过几月未见, 萧大人果然不同往昔。”
但是卿玉案这细小的一瞥还是被萧霁月轻易地捕捉到, 好似蝴蝶振翅般搔痒他的内心,但是他却不能将其吐露,只能藏在心里。
萧霁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还得益于卿大人救我那回。”
卿玉案暗暗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不救了,省着现在在眼前碍眼。
卿玉案不去看他的脸,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什么行程安排在这里便直说了吧。”
“过几日与大人同去漕运总督府。解决粮运的事情。这些是本溪一带的粮秣数额以及过往堪合。请大人过目。”
萧霁月将几份资料交付卿玉案手中。
卿玉案匆匆瞄了几眼:“有劳了。不过,明日下官军营设宴,若是得闲便来喝杯酒。”
萧霁月的眼中亮了许些:“卿大人盛情邀请, 怎可折了大人的面子, 自然是要去的。”
话虽如此,但萧霁月向来生性多疑,应该不难看出自己设的是鸿门宴。
卿玉案微微躬身:“那我便在军营内恭候萧佥事,倘若三更还不来,那下官便不等了。”
“若是卿大人能等我到三更, 我便等大人的酒一晚上。”
萧霁月面不改色地说着, 可还是能看出唇角那隐隐约约的笑意。
卿玉案几乎被他的胡搅蛮缠气笑了。
上一世他怎么就没看出萧霁月还有这嘴皮子功夫。
“时候不早了,萧大人也早些休息, 下官告辞。”
卿玉案转头离开,萧霁月凝视着他的背影, 眼中渐渐浮现几丝异色,复杂, 却暗藏几分希望。
许久,从屏风后转出一个紫衣少女,她半跪在萧霁月跟前,说道:
“小殿下,用不用找个机会把卿小公子做掉,顺便报当年燕安王府的仇。何必留他的性命当做隐患。”
“不了吧,我改变主意了。”
萧霁月挪开视线,眼中的温情随卿玉案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而彻底消弭,像是看待除了卿玉案以外的任何人那样,无一例外。
阿努娇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说道:“燕安王府灭门不是汝南侯府做的。”
阿努娇娇错愕地抬起头:“什么?!”
明明萧霁月拼命活下去的信念都是复仇,一直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的信念也是给燕安王府复仇,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明明种种证据都表明是汝南侯所做的灭门之事,当年也是他亲口承认歼灭燕安王的二十万兵,怎么可能不是他?!
“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萧霁月抚着手中的玉佩,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你看,他之前还想杀了我,现在能留我在营帐喝酒了。想试探一个人,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阿努娇娇哑然:“……”
她的耳朵好想出逃。
那个姓卿的到底给萧霁月灌了什么迷魂汤,卿玉案不就在值房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霁月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感慨。
药汤渐渐发冷,弥漫的苦涩味道沁入萧霁月的五脏六腑,阿努娇娇端着药碗将其全部倾进废井中。
“阿努娇娇。”萧霁月忽然叫住她。
阿努娇娇的身形一滞,还没从方才的惊愕中缓过神:
“在。”
阴翳下,无人看出萧霁月的神情,他只是沉默了半晌,平静地说道:
“给我烹一壶苦丁茶吧。”
可是秦淮一带那边的人普遍嗜甜,尤其萧霁月从小也喜欢酸甜,怎么突然要喝苦丁茶。阿努娇娇想。
半晌,萧霁月又道:“再带一点饴糖。”
下次再给卿玉案煮药时放些糖吧,免得他像这次这样,觉得太苦了。
阿努娇娇懒得多想了:“是。”
……屋中又是萧霁月孤零零一个人。
苦药味与正燃的檀香混合,凝聚成令人目眩的苦寒香气,萦绕鼻尖,挥散不去,让萧霁月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