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感诚哀遇定王疚怀略迹原情锡林退让(1 / 3)
少帝将平凉郡公幼女李姓给家主入嗣,令其与瓦克达安追之女,敏娘达春拜为姊妹亲邦,即日迁入悫王府,之后又为嗣女定下婚约,指的是大司农家时年十四的长公子。
太皇太夫宣他入宫觐见,齐寅也不晓得是为着什么事,早去候着总比去迟了要好。天色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穿戴诰命服制,上大妆。家主被他吵醒,顶着垂髻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发呆,鬓发睡得乱糟糟,脸色也懵懵的,齐寅匆忙间看到她这模样,立时顿住了,叼着指尖在原地站半天,觉得家主好可爱。待服侍她喝了杯香茶,吃了两块点心,看着她又倒下睡了,齐寅这才安心进宫。
太皇太夫比他母亲小个几岁,正好半百,是很没心思的绣花枕头,年轻时候因着漂亮而深受景宗皇帝的宠爱。他这样的人,却能为太皇招来表姐那般的女儿,实在是让人费解。早先父亲和姑母倒台,断了他宫外的花销,他跟着着急了一段时间,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四处打听消息,齐寅心里还小小地紧张了一阵子。后来他老人家发现许家被查抄对他好像没什么太大影响,就又算了,对外称病,谁也不见,自己在永安宫里好吃好喝,让家里的男眷轮流入宫服侍。
齐寅实际上一直有点畏缩的情绪,不想入宫见他,他话好多,说定王小时候如何,说王世女如何,回头还要问定王最近在外头如何。齐寅也不晓得如何回答他,表姐成日里眠花宿柳,诗书文章是一眼不看,这能原话说吗?再把太皇太夫气出个好歹,遂笑着回,说‘定王表姐成日把诗书苦读,桃红柳绿是一眼不看。’齐寅倒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说着说着就底气不足起来,将永安宫的陈设摆件儿全欣赏了一遍,目光落在花梨边嵌湘竹的缂丝三圣像围屏上,忽然想起家主说,少帝的中宫定的是老帝师家长房的小孙子。那孩子可真不容易,一入宫来,左边儿靠着太皇太夫的永安宫,右边儿挨着皇太夫的永乐宫,寻常人家的翁婿二人都足够麻烦了,这深宫大院本就礼数森严,孝敬过翁公不算,还得孝敬翁公的翁公。
添过三巡茶,齐寅觉得自己的臀腿都坐得有些木了,不知道太皇太夫到底还有多少话要讲。他说陛下将车骑将军严雌的弟弟严姓封为天禄殿侍郎,将金老太太的外孙金姓封为温饬殿侍郎,占了两座主殿,其他良家子住在他二人的配殿。温饬殿侍郎金琤儿是金淙儿的姑表哥哥,齐寅很早就答应金淙,让家主给他哥哥找个好人家配了,哪知道家主直接将他哥哥的军籍改掉,送到宫里来。这算不算好人家呢?齐寅也不知道,但他家人倒是很开心。
迎春殿、延休殿、合欢殿与章徳殿这四座主殿还空着,太皇太夫说不重要,等将中宫抬进来以后,他会与中宫商议着安排。如今治世,已不需要靠姻亲平衡各方势力,拢络人心了,选出来的良家子,除了严姓和金姓家世显赫以外,其余都是出身寒门、德行兼备的民男,长相十分周正,中规中矩。倒也有那蛾眉曼睩、花容月貌的,少帝看了并不是很喜欢,总觉得会扭捏作态地使小性子,遂为适龄的宗亲选了几个,为政绩尚可的朝臣选了几个,这么七七八八地分一分,也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发回原籍,外放的官员想必还要挑挑拣拣一番。齐寅安静地听着,赔着笑,尽量使得自己的神情介于谄媚和敷衍之间,恰到好处的温驯。少帝尚未大婚,掖庭之内无有宠侍,降神礼后也只有一名世夫簪花,被封为长秋宫司寝。从这些点滴之中,齐寅能觉察到,少帝待夫侍也是没有真心的,甚至连喜爱都不多。
时逢隅中,增喜观遥遥传来钟声。人真是不经念叨,来的正是长秋宫司寝,说函谷郡公有请。比起太皇太夫,齐寅可能在父亲跟前更拘束,从小就是。他起身要告退,太皇太夫让拿一些胡椒,回头送到大将军府上,说是作暖的,陛下爱重大将军,他也得为陛下尽心。齐寅笑着应了,心里也不是很想要,胡椒价比黄金,是贵重的赏赐,回头还要上表奏谢,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很麻烦。他一提笔,家主肯定让他顺便把陈情书也写了,上回公子在降神大祭上出错,他确有不教的责任。
这几个月的账本都没有好好对,车马出行的流水还没有平,齐寅一直背着家主偷偷忙别的,实在抽不开功夫,回头得让梅婴将冥鸿雾豹抓到书房帮忙才行。
路上难免要跟司寝寒暄两句,他比少帝年长,青春盛大,正是青竹一般的年纪,用心打扮自己,希望少帝看了能舒心。其他钗镮首饰还是寻常,鬓角斜簪青黄牡丹,以示曾沐天恩,在宫里确是独一份的荣宠。增喜观前,司寝福了福身子告辞,齐寅还了礼,笑着望他离开,转身时面对着红墙青瓦的巍峨建筑,深吸一口气。他每月都来,每回都在门前徘徊好一阵才进去,梅婴在旁看得发笑,好声好气地劝,说很快不就回去了?回去以后他就给先生捶捶腿,捏捏肩,到沐院去好好泡一会儿,解解乏。
这种事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按理来说,他早就该习惯了。今日如此畏缩,实在因为齐寅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小姜已出了月子,百日宴也办过,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携家带口地外放居官,母亲也准备跟着走,亲自看顾羊羊。小姜的夫侍们年纪都还浅,没有照料婴孩的经验,唯恐出了事就手忙脚乱地拿不定主意,只会团团转,老家主不在身边,没个主心骨,小姜也不能安心。齐寅刚听说此事也很不能接受,心里堵着一口气,但母亲让他不要太多过问,说小姜有自己的前程,不要什么事情都盼着侯姎能往身上揽,她们小两口能过好就很不容易。侯姎如履薄冰走到如今,性格已很沉稳,不是一眼看上去的那种武妇,党争她都看在眼里,并不置喙,是很寡言的一个人,这种人能善终。
母亲跟他促膝长谈,说了很多话,他才逐渐消化了母亲和妹妹要离京的事实,父亲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齐寅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让墨水溅在鞋面上,父亲指责他不向着妹妹,姜儿遭贬,左迁到那种穷乡僻壤去,关内侯都没有出来说一句话,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不做这个官,怎好举家离京,带着小羊在外颠沛流离?
莫名其妙。梅婴斜了函谷郡公一眼,心里很烦,蹲在地上给齐寅整理衣摆,心说侯姎成日里那么忙,官员任免若也要她们大将军府上心,相府又是干什么吃的?更何况千金这是要外放,不是要杀头。外放也不是坏事,苦确苦些,函谷三关巡抚侍娘文镜文大人,当年不也曾被贬官外放么?年年政绩为最,如今都已是二品大员了,眼瞧着她平地起高楼。
看梅婴这神情,齐寅就晓得他肯定又在心里嘀咕,片刻分神,觉得有些好笑,余光瞥见父亲低头垂泪,又笑不出来。
父亲最疼小姜了,他把小姜看得比自己的命都宝贵,以前家主在朝堂上还不那么有分量的时候,父亲常让她为小姜做些事,尽尽嫂娘的心,大概是看在外戚的情分上,太皇倒不介意,不仅提拔小姜为御前中令,还曾几次夸赞家主忠诚。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齐寅真觉得有些后怕,当时阔海身负军功,锋芒正盛,甚至盖过了太女,他表姐中规中矩,先帝默默无闻。家主刚来京师就被人架着成为四王党,俨如众矢之的,然而先帝登基后敕封金紫光禄,小姜竟也忝列其间。齐寅那时才知道父亲也不是只在表姐身上押宝,他拿北堂做挡箭牌,往荆棘丛里扔,在家主的阴影遮蔽之下,小姜不管支持哪位皇女都不惹眼,不说能不能成为定鼎的功臣,她起码是安全的。
听到父亲说他就没有一点用,压根儿不堪成事的时候,齐寅小声辩了两句,说那他表姐也没有说一个字,表姐都不说,正度怎么说?
定王依仗许家的势力,也被许家拿捏着,早就感到很不满了。她为求自保,忙不迭跟许家撇清干系,虽很没良心,也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