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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痕迹从眼角爬过脸颊,延伸到嘴角,泪水的苦涩与咸大张旗鼓地闯进颜星逸的舌尖,他无法分辨出,它是来自于生理反应,还是盘桓于胸口的那股难过与不甘。
他还是搞砸了。
方知新的出现让亿兴的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被叫去教师办公室,本以为顶多见到的是教导主任,却发现等着自己的是校长。
之前针对方明熙或者肖钦宇所做的种种准备,此刻通通派不上用场,那张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初版企划书路演会议上的脸,把紧张的气氛扯入了更严重的境地。
即便是对路演驾轻就熟的颜星逸,也是第一次碰到压迫感如方知新般的人物,只是起身走到会议室的最前方,他便感觉有一座山,从桌子的另一头压顶而来。
于方知新故意为之的打量之中,颜星逸对企划案的不自信,在那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颜星逸硬着头皮点开那份被自己修改过六十次的文件,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打开的不是ppt,而是一个垃圾袋,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如何在垃圾上雕出一朵花。
即便花雕得再漂亮,也难以掩盖它是垃圾的事实,更何况,颜星逸压根没有细细装饰这堆垃圾的心情,光是把他认为漏洞百出的方案念出来,便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几乎将之前准备的稿子忘了个干净,靠着本能讲述ppt里的内容。而每念一句,颜星逸的心便在方知新微皱的眉头里下坠一分。
最糟糕的是,在他的讲述进行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时,颜星逸忽然发现,屏幕上的字多了几层重影,变得模糊起来。
心脏猛地急速跳动了几下,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不仅仅是ppt里的字,就连台下的面孔也都被蒙上了一层浓白的雾,先一步褪得干净的是眼睛,而后是鼻子,再是嘴巴,一张张脸在眼中化成了空无一物的白纸。
唯一剩下的只有最远处的面容,它与方明熙的脸逐渐重合在一起。颜星逸在恍惚间看到了那双自己无比怀念的桃花眼,明明数十分钟前,他还希望它能在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此时此刻,他却丝毫不敢与它对视。
“阿逸,”他好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东西呢?”
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失望化作一把锋利的剪刀,向颜星逸的喉咙直冲而来,对准他的声带,随后咔嚓一声。
“颜总监,颜总监?”
颜星逸恍然回神,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台下没有方明熙,只有十数张没有五官的脸,齐刷刷地看着他,异口同声地催促道:“请继续呀。”
他张了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可他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颜星逸彻底失声了。
最后是何勇代替他说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
这是颜星逸在来会议室的路上准备的预案。何勇作为企划组的组长,即便颜星逸接过了企划案的负责权,也没打算让他白白摸鱼,刚才在等候室里看了一阵,又在进会议室之后准备过,把这份企划案讲完不成问题。
但也仅限于能按部就班地将它讲完而已,跟颜星逸的理解相比,自然相差甚远。
在一个星期之前,颜星逸曾想象过,自己的企划案会如何在这场会议上大放异彩,而如今他只能默然坐在位置上,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的企划案在他人手上,被续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结尾。
四不像与垃圾相比,他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
方知新在换人的时候便离开了会议室,走之前,他把肖钦宇叫过去,低声说了几句,颜星逸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到他拧着眉毛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颜星逸早知道那份企划案很烂,但他还是对它稍微抱有那么一丝希望的。在这痛苦不堪的几日里,他偶尔也会想,自己的不自信并非完全是企划案的缘故,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病,或许被修改过六十次以后,它还是会有可取之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或许在垃圾之中,也有机会长出一朵花来。
肖钦宇的话说得很委婉,只是让他们回去再修改一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份企划案没有通过。
颜星逸那不到一毫厘的希望被粉碎得彻底,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垃圾永远都是垃圾。
认清自己的失败,犹如一场反复的凌迟。
呕吐的冲动又一次涌起,颜星逸这次已经连酸水也吐不出来,可他依旧忍不住干呕,而当他好不容易停下呕吐,又因为喉咙的灼痛,开始咳嗽起来。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脚步声之中夹着谈话声,颜星逸认得出来,是项目组其中一位同事。
颜星逸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强忍住咳嗽的冲动,他在紧张中忘记了,自己现在明明仍处于失声的状态。
“项目说不定都要被废了,”那同事语带抱怨,“还要开会,真烦。”
“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还以为稳过呢,谁知道啊……”另一个同事道,“哎,你说,他当时那样,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个病吧?”
“这我哪知道!啧,有病就在家里呆着,别出来祸害人啊!这下好了,真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唉!”
“你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了,待会把你给这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