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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陈晓燕却做不到他们的心照不宣。
她仔细地观察着楚沐,也咨询过一些专家,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赵东亮说的那样——楚沐没有所谓的性别认同障碍,至少他在学校里的行为没有过度的女性化倾向。
不过,陈晓燕也听说过一些学生间流传的传闻——楚沐会在校外穿女装。
高一升高二,在市一高工作半年后,教导主任安排陈晓燕担任楚沐所在班级的副班主任,以此锻炼她的能力。暑期结束前,陈晓燕配合班主任对班内三分之一的学生进行了家访,其中便包括楚沐。
第一眼见到楚洁的时候,陈晓燕很难将她与同事们口中难以沟通、不好对付的评价联系到一起。
楚洁身穿一袭红裙,亲切地接待了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陈晓燕发自内心地想着。母子两人很相像,都漂亮得极易令人产生好感。然而,陈晓燕并没放心多久,她看见楚沐从二楼走下来,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白皙的脸庞上化着淡淡的妆容,披散的头发发梢微卷——
显然,这是女生的装扮。
陈晓燕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或是说根本没有勇气去询问楚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楚沐是不是真的患有性别认同障碍。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他在学校里从不这样?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冒出,却又在楚洁灿烂的笑容与楚沐寂静的沉默里退怯、消融。
接近二十分钟的家访里,楚沐一字未吐,楚洁却表现得满意又理所当然。她满怀爱意地抚摸着楚沐的肩膀,用动听的声音鼓励他认真学习,夸赞他的成绩。
然而,楚洁表现得越是富有母爱,陈晓燕就觉得越诡异。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演技拙劣的戏码。
兀地,临走之前,陈晓燕想起来了,“您是不是演过阙青导演的《艺术家》?我妈妈特别喜欢看那部电影。”
话音落下。
陈晓燕清晰地看到楚洁的笑容面具碎裂成一块、一块,表面的热情逐渐冷却,紧随而至的是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郁。
“老师,我送您出小区吧。”楚沐说了当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头也没回地领着陈晓燕离开,但陈晓燕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楚洁眼瞳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当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时,陈晓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楚沐,你老实告诉老师,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在急切中寻找着委婉的说辞。
“没有。”楚沐回答得很快,眼帘低垂、神色淡漠。
“那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吗?你想成为女生?”
陈晓燕做好了准备,如果楚沐给出肯定的答案,她一定会表现得和别人不同。她会告诉他,他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想变成的模样,但楚沐只是沉默。
陈晓燕不由喉咙一哽,她明白了。
“你妈妈是不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这个年代里,家庭虐待并没有得到适当的科普,即使是在申城这样的大都市里,也鲜少有老师懂得处理这样的状况。
陈晓燕只能叹息一声,“你要是有困难就和老师说,学校可以帮你。”
楚沐抬眼,漠然地注视着她,“我没有困难。”少年回答道,“我的成绩全年级第一。”
成绩不代表一切。
陈晓燕想这么说,可又在楚沐疏离而抗拒的目光中将话语都咽了回去。
这一年,楚沐十六岁,而不是六岁。他是一个准成年,有相对独立的思想与意识,而当他肯定地说自己没有任何困难时,陈晓燕能为他做的很少、很少。
但这是不对的。
往后的每一日,陈晓燕都觉得自己的道德与底线在不断受到折磨。在学校里,她比任何人都关注楚沐,自然也明白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不堪入耳的、看似只是孩子间的玩笑与捉弄,实则却无比残忍的话语。
“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无论楚沐有没有性别认同障碍,他都应该得到尊重。”陈晓燕强硬地反映。
教导主任依旧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不是不理解陈晓燕说的话。
“我们和楚沐聊过,他觉得他能自己处理。”赵东亮语重心长道,“说到底,学生们有分寸,没有动手就不是大事。”
“精神霸凌也是一种霸凌。”陈晓燕说道,“至少应该开一个讲座,让学生们理解像楚沐这样的人。”
“霸凌?陈老师言重了。”办公室里的一位男教师说道,“就是学生们间的玩笑、打闹。”
陈晓燕气恼得瞪圆了眼睛,但是在她开口之前,赵东亮就说道,“学习任务那么紧哪有时间开别的讲座?而且你说,要是我们去宣传这种东西,别人的家长会怎么想?把他们的孩子教育成男不男、女不女的?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一种学习吗?”陈晓燕握紧了双拳。
赵东亮理所当然地反问,“高考考吗?”
陈晓燕几乎咬碎了牙。她成为老师并非是因为理想,而是贪图稳定与寒暑假,可仍然——她不是一个能轻易对看到的事保持沉默与漠不关心的人。
即使明白不该如此顶撞直属上司,但她还是凭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反骨与傲气,愤愤不平道,“人都不会做,还学什么语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