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在巴特勒家的第一天晚上,斯佳丽在更衣就寝时吩咐潘西说“把我早上穿的那件绿色外出服拿去好好刷一刷。再拆掉衣服上的所有滚边,包括金扣子,另找一些纯黑的扣子缝上去。”潘西禁不住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叫我上哪儿去找黑扣子呀,斯佳丽小姐?”
“别尽拿那样的荒唐问题烦我。问巴特勒老太太的女佣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着?西莉吧!明天五点叫我起床。”
“五点?”
“你耳聋了吗?你听到我说了。快去!明天一早我就要芽那件绿衣服。”
斯佳丽如释重负般地窝在大床的羽毛床垫和鸭绒枕头里。这一天过得真是过于紧凑,过于激动了。先是和埃莉诺小姐见面,然后一起去逛商店,接着参加可笑的南部邦联之家的会议,接着瑞特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捧着银茶具出现在门口斯佳丽不觉摸向身旁的空床位。
她要他躺在身边,不过,也许最好再等几天,等查尔斯顿真正接纳她之后再说。至于那个可怜的拉斯啊!她不会再去想他,或他那些可恶言行。埃莉诺小姐已不准他进屋,她可以不必再看到他,也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想想其他事情吧!想想爱她的埃莉诺正打算帮助她把瑞特找回来,尽管这位老太太不知道那正是自己在做的事。
埃莉诺小姐说市场是认识大家、打听种种小道消息的地方。所以她明天就要去市常假如不必起个大早在六点就出门,斯佳丽会更高兴些。但是非这么早出门不可。我得替查尔斯顿说一句,市场十分繁忙,可我喜欢。斯佳丽昏昏欲睡地想着,哈欠打了一半,便已沉入梦乡。
对斯佳丽而言,市场是开始过查尔斯顿淑女生活的理想场所。市场是查尔斯顿全部精华集中表现的缩影。从该城最初的日子起,市场就一直是查尔斯顿人购买食品的场所。家庭主妇,——难得也有当家的男人——在这里采购,付钱后,再由女佣或车夫接过货物,放进挂在手臂上的篮子中。在战前,卖食品的都是黑奴,东西都是从主人庄园里运来的。现今的摊贩很多仍然是老面孔,只是现在是自由人的身份了,篮子都出钱叫下人挑;就像那些摊贩一样,有不少人仍然是老面孔,挑着以前挑过的篮子。对查尔斯顿来说重要的是一切老样子都没变。
传统是社会的基础,是查尔斯顿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是无价的遗产,任何提包客或北军都夺不走。这种现象在市场里显而易见。那里是公共场所,外人一样可以去买东西。只是多半会败兴而归,因为不管是卖青菜的女贩,或卖螃蟹的男贩,没人会理睬他们。而查尔斯顿的黑人市民也和白人一样傲气凌人。只要外人一走,整个市场便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市场是专为查尔斯顿人开放的。
斯佳丽缩着肩,好让衣领整个围住脖子。尽管这样,还是让冷风钻了进去,冻得她拼命打哆嗦。她觉得眼睛里满是煤灰,靴子里准是填着铅块;五个街区能有凡英里长?可她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在黎明前阴森森的灰暗光线中,街灯只是一团迷檬的光圈。
真搞不懂埃莉诺小姐怎会这么高兴?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好像外面不是寒风刺骨,一片漆黑似的。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斯佳丽磕磕绊绊朝亮处走去,心里但愿恼人的冷风赶快停歇。那是什么?风里飘来的是什么味儿?她嗅了嗅。对了,是咖啡!这下她有救了。于是她加快步伐,急急赶上巴特勒老太太。
市场像集市,像黎明前无形灰雾中的一块有亮光、温暖、色彩、生命的绿洲。市场四面各有一座开向街道的拱门,又高又宽,支撑拱门的砖柱上插着火炬,照亮了黑女贩的笑脸,和身上鲜艳的围裙、头巾,以及面前各式篮子里和绿色长木桌上的货品,市场里挤满了人,大部分人都是一摊逛了又一摊,嘴巴从没闲着,或同其他顾客谈笑,或跟摊贩争论不休。讨价还价的这一套可笑的习俗显然是大家都喜欢的。
“先来咖啡吧,斯佳丽?”
“哦!好埃”
埃莉诺巴特勒领着斯佳丽走向附近的一群女人。她们戴手套的手中都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铁皮杯,彼此谈笑,一边喝着,对四下的喧嚣毫不在意。
“早安,埃莉诺埃莉诺,你好吗?让开一点,米尔德里德,让埃莉诺过来哦!埃莉诺,你知道克里森店里正在拍卖羊毛长袜吗?这消息明天才会上报。要不要跟爱丽思和我一块去?我们吃过午饭就去哦!埃莉诺、我们刚才在谈拉维尼亚的女儿。她昨天晚上流产了。害得拉维尼亚好伤心。能不能让你的厨子再做些拿手的葡萄酒冻?役入做得出那种独家口味。玛丽有一瓶红葡萄酒,我可以提供糖”“早安,巴特勒老太太,我一看你走过来,就马上替你倒好了咖啡。”
“请你再倒一杯给我的儿媳妇,舒琪。各位女士,我向你们介绍瑞特的太太斯佳丽。”
市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回过头来瞧斯佳丽。
斯佳丽微笑着,点头行礼。她担心地瞧着那群女人,心想,拉斯说的话一定已经传遍全市。我真不该来的,我受不了。她不觉咬紧牙关,摆出一副找人打架的架势。她预计大事不妙,过去对查尔斯顿自命高贵的骄气那股敌意顿时又升了起来。
但是她仍赔着笑脸,向埃莉诺所介绍的每个人点头行礼是的,我很喜欢查尔斯顿是的,夫人,我是宝莲的外甥女不,夫人,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有时间去看美术展览馆是的,夫人,市场确实很热闹亚特兰大——其实我住在克莱顿县的时候多,我家里人在那儿有个棉花种植园哦,是的,夫人,这里的天气真是好极了,这么温暖的冬天没有,夫人,你侄子在瓦尔多斯塔的时候,我没见过他,那儿离亚特兰大老远呢是的,夫人,我很喜欢玩惠斯特牌哦,太感谢你了,我正需要来杯咖啡尝尝任务完成了,她便一头埋人热腾腾的杯子中。埃莉诺小姐真是老糊涂!她大逆不道地想道。怎么可以把我丢进这么一堆人当中?她大概以为我有过人的记忆力吧!那么多名字全混在一起了,没有一个记得祝她们看我的样子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大象啊什么的。她们一定知道拉斯说了什么话,我有数。埃莉诺小姐看到她们的笑脸兴许上了当,我可不会。一群三姑六婆!她的牙齿磨着杯沿。
她不会流露出她的感情,即使忍狂泪水熬瞎了眼睛也决不会。但是两颊却已涨得通红。
斯佳丽喝完咖啡后,巴特勒老太太拿起两人的杯子交给那个忙碌不堪的卖咖啡的。“我没带零钱,舒琪。”埃莉诺巴特勒拿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舒淇先抄起杯子在一桶棕色的水中涮了涮,再把杯子放在时边的桌上,然后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钞票塞入腰带上的破皮袋中,看也不着就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这是找给你的、巴特勒老太太,希望你喜欢今天的咖啡。”
斯佳丽在一旁惊呆了。一杯咖啡要两块钱!哎呀,在帝王街两块钱可以买到一双上好的靴子呢。
“我一向都很欣赏你的咖啡,舒琪,尽管贵得我只好不吃东西也罢。
你这样像土匪一样,难道从不害臊吗?”
舒琪一口白牙齿和黑皮肤一对照,显得闪亮。“怎么会!夫人,我当然不怕!”她乐呵呵地咕噜道。“我可以对着圣经发誓,我问心无愧,照样睡得香。”
其他顾客听了都哈哈大笑。他们每个人都和舒琪彼此这样斗过嘴。
埃莉诺巴特勒朝四下张望,找着了西莉和菜篮。“过来,亲爱的,”她对斯佳丽说“今天要买好多东西,我们得赶快,免得东西被买完了”斯佳丽跟着巴特勒老太太走向市场大厅尽头,一排排案桌上摆满了凹瘪的白铁皮洗衣盆,里面盛满了各式海鲜,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斯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