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洗前尘(1 / 15)
苏锦心穿着一身粗麻斩衰,端坐在花厅的螭龙纹圈椅上。素衣的丫头们端上了茶水,她端起抿了几口,这才开口道。
“把她们带过来吧。”
她的声音中隐隐裹含着一丝快意。
整整七年,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嫁入这伯府中,成日和一群姬妾斗着法。她真的已经受够了。如今丈夫死了,她的心中除了有一丝怅然也并不觉得如何悲痛。她甚至更觉得这与她而言是种解脱。
苏锦心手中端着青花盖碗的茶盅,有些神思不属。
廊外的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偌大的府邸如今人丁凋零,显得格外清冷。
李维墨是李府嫡支三代单传的独苗。苏锦心刚嫁时,上面还有老祖母和老太太。七年间,老太太病逝,李老祖母年迈,神智时好时坏早已不能理事。到如今连李维墨都死了。苏锦心真正成为这李府的掌事人,再没有了掣肘。
李维墨时任从五品太子洗马,他的夫人自是有诰命在身。而身为诰命夫人的苏锦心,若按前朝旧例是绝不能改嫁的。只现今征战连年,灾病不绝,各地的人口都已锐减。旧有那些强制守寡的风气大受诟病。三年前就有官员上表要求各级官吏以身作则,这一年间也有好几个封过诰命的女眷去了诰命改了嫁。
若苏锦心有心,她是大可不必守在这里的。只要为李老太太过继一个旁支的子嗣来承继香火,再由她兄长上表陈情,她就有机会脱身改嫁。只这些年苏锦心也早就看透了。天下男儿皆薄幸,她还不如就这样守着李府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屋外款步走来四个同样穿着斩衰的秀美女子。她们迈过门槛,走进花厅,齐齐跪了一地。
苏锦心冷冷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心底不禁生出一丝畅快。
正妻就是这点好,这李维墨一死,除了三媒六聘抬进府,有着强势娘家撑腰的二房赵子露,其他几个都是案板上的鱼肉。
她那个夫君,说好不好,说坏左右不过那些个男儿通病。七年里,算上眼前四位妾室加一个外室和一个已死的通房丫头,这连妻带妾也不过七人。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倒也不算出格。
苏锦心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千依百顺又是人人夸赞的大美人?怎么就留不住她那'好'夫君?
她原本也不是不容人的人。可这些年眼前这几个仗着宠爱恃宠而骄,各自作妖,与她已是结怨极深。好几次他和李维墨差点闹到和离了。只是几个长辈说什么也不同意,才一次又一次作罢。
到了后来,苏锦心被害得流了产。她干脆搬去东边的偏院,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慢慢地便也想通了,苏锦心开始觉得日子清清静静的,也还算过得去。
“夫人!”见苏锦心久久也不回话,四人中最小的周柳儿怯生生道,“夫人找奴婢们可有什么事吗?”
苏锦心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这几个姨娘平日里也从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出生,人前人后那都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如今倒是乖觉得很,自称起奴婢来了!
“也没什么。”苏锦心拨了拨碗盖,缓缓开口道,“这头七也过了,夫君也下了葬。朝廷现在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今日起,你们也不用守着了,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如今世道艰难,男多女少,许多穷苦人家根本娶不上妻子。前一年就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如今朝廷下旨要求那些还在适婚年龄的女子们不可再守寡苦熬。
“夫人!”
“夫人……夫人,求您饶了我们吧。”周柳儿白了脸,哀求道。
她们三人中周柳儿和何燕燕都出生于勾栏。放她们回去?回哪里去?回去重操旧业吗?
“我不走!淮儿怎么说也是夫君长子,我看谁敢赶我?”钱芊荷撒泼道。
钱芊荷是第三个入府的。她原本是田庄庄头的女儿,趁着李维墨去田庄散心时爬了床。一开始李维墨还顾忌母亲杨氏并不愿意接她入府,不曾想钱芊荷一下就有了身孕。
“淮儿?”苏锦心嗤笑了一声,“不是已经给他安排了一个外宅了吗?夫君可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钱芊荷入府生下李淮后第二年,有关于她和她表哥的私情便被传得满府皆知。虽然全无凭证证明李淮与那表哥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但钱芊荷曾经与那表哥关系亲昵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李维墨心里长了根毒刺,便再也拔不出来。再后来到了年初,李维墨的那个外室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李淮的地位就越发尴尬起来。
“夫人!我们淮儿千真万确就是夫君的儿子,夫人莫要听那起子小人嚼舌。如今夫君统共也才淮儿和外面的两个孩儿,外面那个又还……”钱芊荷急道。
钱芊荷想说,外面那小崽子现在才不过满月,他那亲娘病病歪歪一副快死的模样,指不定能不能养得活那小子。好在她再急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只好及时收了口。
“是与不是,那可不是我说了能算的。夫君过世前,已经请了族老滴血验亲,明明白白立了遗嘱。以后柯儿便是我的孩儿,是李府的嫡子。至于你,家去以后要如何,与我府上也没有干系了。”
“夫人!你要赶我去那种地方!我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当是为夫君守节了。呜……”
另一头的何燕燕一边哭一边站起身来要往柱子上撞去。一旁的粗壮的婆子立刻赶上来眼明手快制住了。
“把她们三个捆起来,扔出府去。再也不许放进来!”
“夫人!!你好歹毒的心肠,夫君尸骨未寒,你就要把我们卖去勾栏!我们几个好歹侍奉夫君一场,你连热孝都等不了吗?”
“卖?哪里的话?我可不要那地方出来的银子,不过让你们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夫人……夫君才刚入了土。您开开恩,就让我们几个为夫君守百日吧?”周柳儿泣不成声,哀求道。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罢了。又没给你们找些泼皮无赖嫁了,何苦来?”
苏锦心冷笑了一声,又对一旁的丫头道。
“红叶秋霜,你们把她们带下去。嘱咐门房以后谁敢放她们进来,就和她们一起去吧!”
“是!”苏锦心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就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扭着几个妾室出去。只那二房赵子露没任何人敢去动她。
吵嚷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很快又清静了下来,只剩了两个仆妇和赵子露。
对于现在的赵子露,苏锦心也拿她没有办法。这人的父亲这些年越发飞黄腾达,官位也是越做越大。到了如今已经是昭勇将军,成了她兄长的顶头上司。
苏锦心也不去看她,只当她是空气。喝完杯里的茶水,她刚起身,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忙一手撑住回纹案桌,那眩晕感越发严重。
案几上的青花盖碗滚落到地上啪地碎了一地。苏锦心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了赵子露。
“夫人累了,还不扶夫人回去休息吗?”赵子露缓缓站起身,笑眯眯道。
赵子露也是个极出挑的美人。与苏锦心的端庄秀美不同,赵子露乍看清冷端丽,细看时又隐隐透着几分轻佻妩媚。
“你!你干了什么?”苏锦心只觉得双眼发黑,喘息着喝问,身子却无力地跌坐回圈椅上,“刘姐……”
“你叫她呀?刘嬷嬷,你还不过来扶我们夫人回屋?”赵子露扬起手招了招,笑着说道。
“……是。”
侍立在一旁一个高壮异常的仆妇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