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程厦没有跟着笑,他静静的看着我。
我很想做程厦,我很想很想变成程厦。
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上学的时候他能跟导师谈笑风生,相处的跟哥们儿一样,后来他的领导不喜欢他,他也从来不焦虑怎么讨好对方,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对仰视的他底层工人也丝毫没有那种“做作的亲切”,很自然的礼貌真诚。
可是我做不到,我偷偷模仿过他的样子,可是我感觉我都不会说话了。
我的父母把他们的卑怯印在我血脉的最深处,这不怪他们,因为这就是底层人的生存法则。
我看着程厦,在菜市场那场丑态毕露的撕扯之中,他茫然无措的脸,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包括你说你喜欢的,什么生命力,那不过是因为活不起了,拼命吊着精神而已,我跟这菜市场的人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程厦,你说要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后悔了?”
程厦摇摇头,他的脸被毛茸茸的围巾遮住,只留一双眼睛,亮得像寒星。
“你会后悔的。”我说:“最现实的问题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真的抛弃他们,尤其是我妈。”
我妈把我当作她的冤亲债主。
可是从她离婚那天开始,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六百块钱抚养费,六百块不多,但是她的摊位一个月就赚一千出头。
我爸不是个东西,可是当初我去s市的钱是他给我的,出国的资产证明是他给我凑的,他想让我好。哪怕他知道我不想养他,他也想让我好。
我这条鲤鱼,注定要拖带着长长的锁链去跃龙门。
这没关系。
但是跟我在一起后,程厦要面对的是,被打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妈妈、贪婪市侩的爸爸和后妈,还有我捡垃圾的奶奶,说实话,老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是月亮啊,月亮高高的俯视人间就够了。
月亮怎么能在凡尘里打滚呢?
程厦一直没有说话,我叹了口气,帮他把围巾系好,道:“你回家吧,记得上药。”
过年的烟火已经燃尽了,我踩着一层厚厚的爆竹碎屑回到宾馆。
奶奶和我爸去了乡下走亲戚,顺便炫耀她孙女有出息了。
我当时坚决不去,说要去我妈家吃饭。
此时房间里没有人,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就开始打开。
天空慢慢泛起了鱼肚白,整个房间笼罩在暖黄色光芒之中。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是程厦,他的面容橘色的朝阳下,如梦似幻。
他说:“走吧,我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我跟他下去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到一整车玫瑰或者气球的什么的,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我绝对没有想到,五个小时后。
我站在了上海迪士尼。
“你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但是我觉得在迪士尼心情不好,会比窝在宾馆里好一点。”程厦对我说。
“你说实话,到底花了多少钱!”我第一百次问。
过年,临时买机票,buff叠满,一定是一个我不敢听的天价。
“我能承担的价格,买你开心点,很值。”程厦耸耸肩,还是不回答。
“所以到底是多少钱!”
“走吧,听说这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他拉我走进去。
……是真的很快乐,所有人都在笑,女孩子穿着漂漂亮的裙子拍照,男生们排队跟绝地武士合影,小孩们尖叫着跑来跑去,拿着一个米老鼠的头的冰激凌。
就像做梦一样。
我小声说:“可是我奶奶明天就从乡下回来了。”
“今天晚上有一班飞机,保证奶奶回来之前,我们就到家了。”程厦道:“中间这个时间,好好玩。”
不是,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前一刻还在满地残雪、黑云压城的东北,后一刻……我在童话故事里。
我有两本没有封面的童话故事书,是奶奶从垃圾桶翻出来的。
那里面灰姑娘会有漂亮的裙子穿,走投无路的白雪公主会遇到好心的小矮人,善良的小裁缝拥有一只会吐金币的驴子。
我当时字还认不全,就已经觉得难过了。我懵懵懂懂的感觉到这是假的。
我很善良,过得也很苦,但是不会有小鸟围着我唱歌,我伸出皲裂的小手去捡泥水里的易拉罐时,也不会有仙女姑妈来帮助我。
但是,现在那些桃红、嫩黄、粉蓝色的小房子,裙摆绚烂的公主都出现在眼前,我进入了这个柔软的、像是做梦一样的世界。
我和程厦没有去坐什么游乐设施。
一是因为排队的人太多。
二是因为,他恐高。
我们就在这里慢慢散步,听他讲迪士尼设计巧思,这是花瓣式布局,这是空间分隔法,偶尔有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一头撞在我身上,却也不会哭,就晕头晕脑的起身,她着急去玩下一个项目。
那一天在我记忆里,是金色的,所有的画面都被放在装满细碎金沙的盒子,带着梦幻柔和的的光芒。
程厦说得对,在这样的地方,很难不快乐,甚至于可以说,这是我记忆中最快活最轻松的的一天。
后来我们提前出去,在一家老上海洋房里吃私房菜,吃到了肥糯鲜甜的鳗鱼和黑松露海胆焖饭,行程最后,打车去了很偏的上海的保利剧院。
这是程厦最喜欢的设计师,安藤忠雄的设计作品
“安藤忠雄是用光的高手,你看,他把一切严丝合缝隔在墙外,然后让光线从缝隙中释放出来。”程厦还是那样,一说起喜欢的作品,就格外兴奋,:“他留住了光。”
“厉害啊!”我说。实际上我只觉得那像是一块半透明的大砖头。
我们坐在保利剧院外面的台阶上,这里静极了,就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程厦突然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适合你。”
“读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可是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是。”他说:“我妈妈死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察到我的软弱,昨天是第二次。”
我道:“没有,是你保护了我,另外这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程厦道:“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怔住了。
“昨天没回答,是因为我在想,我能给你什么。”他自嘲的一笑:“我自私软弱,也不是那种可以跟你并肩作战的伴侣。我能给你什么?”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肃杀,程厦的告白,像极了一场商业谈判。
“我能承担你的家庭,以及你的自卑和不安,你可以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跃龙门也好,做错也好,我都会做你的后盾,为你兜底。”
他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的一个牛皮纸袋,递到我怀里。
“这是什么?”
“我工资奖金在这张卡里,密码也在里面,我外公留给我存款、房产、股票都在这里。其中有两栋在上海,我可以带你去看。”
我震惊程度无以复加:“程厦你疯了吗你?你拿回去。”
我把牛皮纸袋往回退,他没有接,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在楼宇柔和的光影之中,他静静的看着我,道:“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