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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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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狁此人,从小就不与人亲近,三四岁的年纪,二郎四郎都还住在她屋里的碧纱橱住着,不肯与母亲分开时,谢狁已经主动要搬到鹤归院来住了。

那时谢夫人亲自带人来收拾院子,看到这样小的孩子要住这样空空荡荡的屋子,难过得要哭。

谢狁就在这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眼里既无与母亲分离的痛苦,也没有独自生活的怯意,反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他冷淡地说这儿清净,再没有这儿让他更满意的地方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儿子身上感受到了薄情寡义。

从前倒还罢了,谢狁对婚事不上心,谢夫人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他天性使然,可是现在看到他把东西搬进李化吉的屋子,心里还是生出了怨怼。

这个家,这些家人,就这般让他厌恶吗?

宁可与一个贫女住在一起,也不愿意收下母亲送来的娇妾美婢,他们的母子情分就这样淡吗?

“母亲,”李化吉见谢夫人仍旧矗立在院中,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从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她很诧异,“母亲在看什么?”

谢夫人敛住情绪,将脸转向李化吉时,神色已是无异:“我在看仆从们手脚可还麻利,三郎屋里古董多,若是毛手毛脚打破了,可不好了。”

她抬步赶上李化吉,一道走进了东厢房。

既然要说关于生养的事,谢夫人自然可以痛痛快快把门关上,只留一扇窗,可以叫她一眼望见谁进了来,也可避免被人偷听了去而不自知。

她这样谨慎地布排好后,方才旋步到了李化吉面前,紧接着就道:“三媳妇,你找个时间劝劝三郎,叫他莫要等撞了南墙才回头。”

李化吉一颗玲珑七窍心转了转,暂时决定把谢夫人的异样与那日她对博望楼盘东盘西联系在一起。

李化吉道:“母亲要我劝郎君什么?”

谢夫人道:“他都搬到你屋里来,难道还没有与你说?他要崔二郎去剿平江县的水匪,顺便再把平江县的县令绳之以法。数典忘祖的东西,他忘了,我可没忘记,我虽是王家的女儿,可是我的母亲,他的亲外祖母可是来自范阳卢氏,他现在要杀卢家的郎君,这让卢家、王家、世人怎么看我?又怎么看他?”

李化吉却不能对谢夫人的焦急羞耻感同身受,她只是不出意外地想到,又一个世家公子,尸位素餐,任着水匪成患,百姓受苦,好容易追究起来,却要因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自罚三杯就可以轻轻放过。

凭什么?

李化吉心里厌恶,面上却犹豫:“这是政事,我不好劝的。”

“什么政事?五姓七望间,哪有政事,都是家事。”谢夫人道,“若不是他不见我和老爷,我们没了法子,也不至于求到你面前。好孩子,帮三郎,也是在帮你,若任着他一意孤行下去,等其余几家联手,他以为靠拉拢清河崔氏还有些末流出身的武将,就能扛得住世家的怒火吗?到时候别说大司马了,就是个七八品的小官可能都轮不到他做,届时,也容易影响到你的体面。”

李化吉眼前一亮。

“稽查官员失职, 乃是御史廷尉之责,今大司马要绕过这两个府衙,擅自命令崔二郎追查绞杀平阳县县令, 恐有逾职之嫌。”

王相手执笏板, 微微侧身, 让老迈却不失稳重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之内响起,久久回荡在与会朝臣的耳廓之间。

他凝眸, 看向谢狁,预备着从这位年轻的权臣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惊慌:“我又唯恐大司马是得了皇命而我们不知,误了陛下的大事,故而还特意去问了陛下。”

他话音刚落,群臣之间就响起了喧哗,这位久闻大名、却总是幽居深宫、甚少可以在外臣面前露脸的小皇帝正身着冕服, 头戴旒冠, 从侧殿而出, 步步坚定地往皇座迈去。

在窃窃私语中, 一直凝视着谢狁的王相露出了运筹帷幄的笑:“寿山很忠心,可是我的好外甥, 你还是忘了制衡之术。”

王谢共分天下, 将皇权作为两家私库, 一毫一厘莫有遗忘, 都分得清清楚楚。

王家得了相权, 谢家得了将权, 到了大明宫内, 则要倒悬过来, 谢家拥有掌管诸位内相的权力,而王家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对大明宫的卫戍权力。

寿山当然忠心, 可若王家铁了心要把小皇帝带出后宫,只需要一两个侍卫就能把去了势的老太监制服。

谢狁转脸看去,没有寿山陪同的小皇帝,已经顺顺当当地坐上了皇位。

那是他第一次坐上这个位置,迎着群臣的目光,表现得很拘谨,但口齿清晰:“朕不同意大司马稽查平阳县县令。”

王相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

一时散朝,各大臣都聚在王相身边,谢狁目光轻掠而过,不出意外,都是太原王氏、范阳卢氏、临安郗氏的子弟,这一次反击战打得漂亮,他们给了权势滔天的谢狁当头棒喝,还是用他的石头砸了他的脚,免不了要自鸣得意一阵。

谢狁轻哂,步出议政大殿,王之玄疾步追来。

“谢三郎!”王之玄高声疾呼,顾不得仪容,一把拽住了谢狁的广袖,将他扯住,“我唤你也不理我,你越发孤僻偏执了。”

谢狁淡着神色将袖子扯回来:“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想与我说些什么,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王之玄一噎,也是生了气:“我劝了你那么些话,你可曾有一句听进去?”

谢狁步下阶梯:“又非良言,我何必理会。”

王之玄气得拿手里笏板砸谢狁,偏谢狁好似后脑勺生眼,他轻轻歪了下头,就叫笏板落了个空,坠在阶梯上,一弹,又劈里啪啦掉下去好几阶。

谢狁住了步子,看了眼那笏板,又转头看向还站在上方阶梯上的王之玄。

今日是个艳阳天,明灿灿的阳光照得王之玄脸颊泛出汗意,将新敷的脂粉浮开,腻滑无比。

而在他身后是被众星拱月的王相刚刚步出了议政大殿,正遥遥向谢狁望来。

谢狁只说了一句话:“大晋已是外强中干,如若任由它被尸位素餐的世家腐蚀中空下去,你我迟早要做亡国奴。道不同不相为谋,王之玄,你不必再劝我。”

谢狁坐上回府的马车。

谢炎几乎以为听错了,侧头隔着竹帘再询问了一遍:“大司马,不去兵衙?”

谢狁闭目,因为失了凌冽如寒星般的眸光,让他的五官显得格外俊秀漂亮。

他道:“不去。”

谢炎便不再多问,催动了马车。

车轮辚辚而动,压过被雨打风吹去的青石板,谢狁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

疲惫。

这是谢狁甚少能感觉到的情绪。

他自小就习惯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做谢家儿郎时,他上承父训,博通古今,诗名才绝,下导子侄,芝兰玉树,不坠谢家门楣。

但他很清楚,这并非出于孝心或者家族荣誉,他只是有一股傲气,觉得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把所有的事做到最好,否则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

所以后来入朝为官也是如此。

可是为官作宰与做君子不同,君子只需慎独,入朝入世却需要同流合污。

如若不然,便有许多的事可以来绑架他,亲情、血缘、师生情、同门情谊,样样种种的阴影下,左边写着有福同享,右边写着高抬贵手,觥筹交错之间,酒水碰撞出一个逐渐腐朽、偏安一隅的大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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