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1 / 1)
当时隻道是寻常。
她十八岁那年,刚刚结束了高中的学业,收到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而她两个母亲,一个有寒暑假,一个差不多是自由职业,正好可以带着妹妹出去旅游。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燕徽柔那段时间在参加夏令营,所以错过了那趟航班的机会。
如果可以给她选择的话,她可能并不想留下来独自面对这一切吧。
只是命运,从来不能给人选择。
你我皆是如此。
出事以后,家庭终端没有一个打得通,燕徽柔甚至是浏览新闻才知道的消息。她盯着那个航班号看了好一会儿,陌生又熟悉,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但是又不敢去验证。
隻好低着头一遍遍地去拨号。
那个时候她的内心并没有感觉到悲痛,直到医院打来电话,燕徽柔颤抖着拇指去摁绿色的接通键,怎么也摁不开,她才发现手机屏幕上全是眼泪,接触失灵了。
她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紧急赶往事发地。
双亲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场面及其惨烈,活下来的只有她的妹妹余怀懿。
那段时候,她是燕徽柔撑着走下来的很大原因。毕竟妹妹只有她一个亲人——哪怕她自己也才刚刚成年。
小懿伤得很重,浑身大面积烧伤,面临的修复手术次数多,费用高昂。一天又一天,往医院里砸下的治疗费几乎是个无底洞。母亲留下的那些积蓄在头一年就花了个干净,燕徽柔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先尝试着去找亲戚朋友借钱。
她的朋友大部分还没有工作,根本借不到多少。亲戚吗……母亲们和原生家庭的关系似乎都不怎么样,也许有时候还比不上近邻吧。
至于那个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燕徽柔的记忆里总是灰蒙蒙一片。
她满脑子都是钱,有时候,钱就是命。
但这也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在ax的注视下,燕徽柔低下头,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块电子表。
小小的方寸屏幕之内,放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脸颊瘦削的英气女孩子,与她长得不是很像,穿着运动服,怀里抱着一颗球,衝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燕徽柔看着感觉窒息,她摁灭了妹妹的屏保,抬起目光来。
只是不断上升的心率似乎暴露了她的情绪。
ax通过浏览人类的微表情,得出结论:“您看起来很难过。债务应该不是您报考该岗位的核心因素。”
燕徽柔深呼吸了一口气:“嗯,不是。”
她最后悔的是——
燕徽柔那段时间忽略了余怀懿的心理问题。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容和矫健的身姿,自那场交通事故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姐,你别擦了,有点疼。”
每天晚上和早餐,燕徽柔跪在床上,拿出润肤露擦遍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些火燎过的皮肤没有毛孔,不仔细护理会非常难受。
燕徽柔放轻了力道,哄她说:“很快就好,你忍着点。”
“我不想擦这个。”
“但……”
“我就是不想!你别说话!你出去!”妹妹突然崩溃,用能动的手指把那瓶子抢过来,一把砸在了燕徽柔身上。
乳白色的霜倒了她一身,瓶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自从小懿把绑带拆掉以后。燕徽柔心疼她,从来只是默默地忍着,而后把狼藉收拾干净,再温和地鼓励着:“没事,医疗技术发展得很快,现在还做不到的,以后肯定能做到。”
“你总是说肯定,可是我跑不了步了,甚至站不起来,翻身都不可能。”
“谁说的,现在仿生义肢已经很接近真实了。”燕徽柔依旧耐心地答。
“那种精度的太贵了,姐,把房子卖了也买不起的。”
“你不要担心钱的事,”燕徽柔:“小懿,我有办法,你安心养病就好。”
“那你又要给别人下跪?”
燕徽柔收拾碎片的手一顿,锋利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指腹,渗出了一点点血。
她其实想说,小懿,尊严在这个时候,并不算什么。
燕徽柔每日抽空打零工的钱根本补不上昂贵的手术费用,亲戚也看出来了是个无底洞,余怀懿因为免疫力变低病情时常反覆,每次住院又要一大笔钱,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并不愿意借钱给她。山穷水尽处,燕徽柔好赖话讲干净了,最后没法子,隻好一一跪着求。
求完了这家,又去求熟悉的老同学,这往往才是心理压力最大的时候。
燕徽柔没有抱怨过,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发声。只是在余怀懿面前被这样戳着脊梁骨明言,她还是有一点难过。
燕徽柔抿了一下嘴唇,笑容有些勉强:“不了,你要好好养身体,这样我就能找个临近的工作……”
“你在怪我吗?”而余怀懿似乎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从烧伤以后她的情绪非常敏感,像是创伤后遗症:“义肢拆下来我不也还是个残废吗……像个怪物!妈妈都走了,你干嘛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漂漂亮亮地离开,看着我这样你心里很好受吗?我想死,你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