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凋零的棕褐(2 / 4)
涩。
「你就是。」听到我愤怒的回应,外婆皱起眉头。「我不管这个,可是你阿公一直赚钱给你读书馁,你至少要唸完大学!」
外公的辛劳正是我迟迟无法做决定的因素之一。然而,外公的古板也是。而外婆只要碰上牵扯到她老伴的事,就会变得异常顽固。
「我会唸大学,但如果我要走美术的话,就要选唸相关科系比较厉害的大学。」我沉住气,一字一句地向外婆解释道。
「我哪知啦……」外婆看起来有些困惑。「可是你功课又不差。」
「跟功课没有关係。而且就算我要唸美术大学,我也不会荒废学业。」
「这个……」外婆踌躇了起来。「可是……」
「在聊啥咪?」外公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得冷汗直冒。明明外公的体型相当丰腴,走起路来却毫不含糊笨重,就像是胖猫小咪那样。
「唉呦……在讲佩拉唸大学的事情啦。」外婆似乎也被吓到了。
「有啥好讲……」外公顿了一下,努力讲出不含台语的句子。「你不想唸大学?」
「她要唸什么美术大学的啦。」外婆替我回答:「她说她画画很厉害咧。」
「你以后要去画画?」外公用几近质问的语气说着,他和外婆不一样,他的眼睛永远都那么令人畏惧。
「阿公,有人答应要给我工作了。」我拼命不让声音颤抖。「我可以自己赚钱付学费的。」
即使那是诈骗,也不代表我以后不能靠作画赚钱啊!但我必须先过外公这关才行,要说服外公,庄肃不苟言笑的外公。
「谁要给你工作?」
我重述了工作室的事情。
「那都是骗人啦,夭寿喔。」外公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就算……就算是,唸完美术大学之后我也可以去找真的工作室啊,或是帮人家做封面设计之类的。」
「画画是可以养活自己喔?」外公突然放大音量,「你不想唸书就说,东扯西扯一大堆是做什么?」
「我没有不想唸书,我功课又没有很烂。」我再一次把课业拿来当挡箭牌。
「功课没有很烂?那你就好好唸书啊!」看来外公的逻辑已经短路了。「我以前是不会唸书才干粗活的,你妈给你聪明的脑袋,你偏要輟学!」
「不要把以前的事拿来讲!」外婆警告道,她瞪着外公。
「我没有要輟学。」我反驳说。
「这跟輟学有啥两样?」外公发现自己被孤立,更加生气了。
「差别就在,我会唸完大学!」我吼道。学美术就等于輟学?
「现在和你爸一样是不是蛤?」外公显然非常不习惯被别人顶撞。「你爸就跟那个工作室一样,都是骗人的啦!我跟你说,史黛西就是被他骗走,结果咧?」
「不要再说了!」外婆倏地站起,对外公喝道:「我们在讲的不是史黛西跟贝克。」
「史黛西和贝克,」我想着,叹了口气。「果然把爸妈扯进来了。」
说实在的,我对爸妈没什么印象,所以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赴死小故事,外公外婆也从没提过。小时候常听见外公咒骂爸爸,让我一度以为爸爸是罪大恶极的坏人,然而现在我开始同情他了。
「她现在就跟她爸一样!说什么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把史黛西搅进去!那傢伙根本养不活她们,还不是要靠我们两个?」外公失控地咆哮着:「我们本来买得起那个房子,全被她爸赔掉!钱跟女儿都给他了,都给他就好!」
外婆生气地指着外公。「你才是东扯西扯!不要把佩拉和贝克混在一起乱骂,她没有在跟你说这些!画画又不会出人命!」
「混在一起乱骂?哪里乱骂,都一样没出息!」外公那双可怕的眼睛突然转向我,那是对如猫一般的眼睛。「你就去画啊,就去画!画到你高兴!不要说我不支持你的梦想啥的,你就去画一辈子!」
「你闭嘴!」外婆疯狂地对外公尖叫,但是外公已经用力地甩上了后门。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台语飆粗话。
「阿婆……」我愣在原地。
「不要理他,那可恶的老傢伙。」外婆气呼呼地说:「都过了那么久还拿出来黑白讲,真的是发疯。」
「我……我不喜欢看到你们吵架。」我承认道。「阿公不是故意的。」
「蛤?你阿公就是故意啦。」外婆手叉着腰。「虽然你阿公有点太超过,可是我啦,我也觉得你以后就这样会养不活自己馁。不能兼职还是什么的?」
我垂下目光。外婆终究是不支持啊。
「你爸让你阿公觉得被骗啦,他的成就那些的。他阴影有点深,只好怪你爸没出息。」外婆弯身将裤管确实地扎进雨靴,用以一个老人来说十分俐落的动作再次挺直腰桿。
「……我知道了。」
「你今天就回去吧,免得他又在那边……你多久没来了,他还要生气,吼,真是……」外婆嘴里不断碎唸着。
「那我走了,阿婆再见。」我恨不得能快离开这张椅子。
「你阿公是为你好啦。」外婆补上一句。
是吗?为我好?
外公当然辛苦,也不是真的讨厌我,可是那样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阿婆再见。」我想了想,补上一句:「我尽量早点回来。」
「拜拜,拜拜。」
我快步离开屋子,回到小树林里。我跑起步来。
外公外婆是从小把我养大的人,对我来说形同爸妈。
我停下脚步,喘着气,感觉到脸颊又热又溼。
我早料到不谅解和不认同,却没预期到这么多挫折感。就像小时候偶尔去市场上,要外公买给我一支糖那样,我知道他会拒绝,却还是一次次抱着无谓的期待,再为了期望落空而哭泣。多么愚蠢。
明明我知道他会作何反应的,外公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看看那栋小破屋就能明白。
外婆是思想前卫的老人家,但她选择与自己的所爱一起困在回忆里,才说出了「都是为你好」这样的话。
我抹乾眼泪,踱出树林,向公车站走去。
无论如何,我都被否定了,被重要的人们否定,这样的否定可不如眼泪那般容易拭去。
当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已经下了公车。
「我等等要去哪?」我慌乱地想着。在重大的人生抉择与细碎的日常问题间交错思考下,我的大脑有些难以负荷。「啊,火车站。」
「佩拉,佩拉,佩拉!」
我惊讶地转头。卡勒答应我会待在家的!
「走,跟我走,快,走……」卡勒神情恍惚地说,他的皮肤是小树林的顏色。
「跟你走?」我疑惑了起来。「发生什么事?」
「我感觉到她……」卡勒仍旧是那种醉生梦死的表情。「她在这附近。」
「谁?」
「跟我走。」卡勒头也不回地开始奔跑。
「你倒是给我用走的啊!」我的腿部肌肉显然还在晕车。
「她在这里……」卡勒完全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去找她!」
「谁啦?」我挫折地大吼,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卡勒。
接着我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孩,棕色长发,松垮的瀏海微微遮住她亮丽的大眼睛。女孩的鼻子小巧尖挺,双脣却像是使用了保护色,消失在白皙皮肤中。
「她看起来有点眼熟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