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1 / 2)
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这样一句很平常的话,其中却藏了不知道多少生死一线的时刻。
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个人却看到了。
在那之后,云梦泽忽然提议两个人一起游历。
“反正我离家之后也没有什么目标,不如一起走。”
白飞鸿想了想,同意了。
她是医修,又于经脉有损,其实并不擅长战斗。有这样一个同道之人同行,无论是游历人间,还是救济百姓,都添了不少方便。特别是今后像这样需要捕获妖兽来治病的情况并不少见,有这样一个人来帮助自己,她也能轻松许多。
更何况,云梦泽作为旅伴,实在是一个让人很愉快的同伴。
他并没有那些大少爷的浮夸架子,不管是高床软枕,还是餐风露宿,他都不以为意。白飞鸿还曾就这一点打趣过他,他只是瞥她一眼,说笑般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几岁就离开家了啊”,便也不再多提了。
他们都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人,虽然以修真之人的年纪来算都还很年轻,却也已经在这人世间行走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说来也奇妙,他们一个是矜傲的大家少爷,一个是从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的谨慎女子,却意外地在许多地方都很合得来。
他们一起救人,一起狩猎妖魔,一起在江湖之上荡舟,从落日熔金看到满船星辉。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一起做了很多好事,也一起做坏过很多事。他们试过很多从来都没有和其他人做过的新奇事,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个幻境,就停留在其中的一夜。
白飞鸿还记得,那一回是他们听说了某地有妖魔作祟的传闻,两人便一起赶赴过去。路上更深露重,两人便寻了一间旅舍歇息。
到底都是年轻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云梦泽那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邀了白飞鸿出来一起看月亮。白飞鸿欣然前往,两人深夜坐在旅舍屋檐上,一起看夜空浓黑如泼墨,月色清晖如流水般落了满地。
他们身边摆了酒盏,还有腌得很好的鱼胙,切了小块摆在青瓷的碟子里,正好用来下酒。
明月落在他们的酒盏中,一盏一盏饮下的或许不只是美酒,还有比醇酒更美好的月色。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白飞鸿第一次开口问及云梦泽离家的原因。
少年正举盏欲饮,闻言动作忽然顿住了。他停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因为看不下去。”他说。
那个时候,云梦泽同她讲了一个奇异的故事。
他说,爹娘对大哥并不好。
他说,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好得有些过了头。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却从来不想大哥会不会觉得累。他看不下去那个样子,他想要阻止。可大哥却总是微笑着说“好”。
他实在无法忍受,就离开了家。
那个故事不明不白,也没头没尾。
白飞鸿没有追问“不好”是怎样一个“不好”,也没有打听“责任”是怎样一种“责任”。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在他停下讲述的时候,微微一笑,将自己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
“你在替你哥哥生气。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她只说了这样一句。
“没有的事。我只是看到他们三个人粉饰太平的样子就觉得心烦罢了。”
云梦泽犹自嘴硬。
白飞鸿却只是静静地对着他微笑。
于是,云梦泽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出了心里话。
“他们早晚会毁了他。”他平静地说,“他们这样下去会把哥哥逼到绝境。”
他看着夜空,说出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的愿望。
“我想变得比哥哥更强。如果继续在他的羽翼下,我是无法变强的。”他顿了顿,声音微微低了下去,“我是他弟弟,不该把事情都扔到哥哥身上。”
“你想保护你大哥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大哥知道大概会很高兴的。”
“他只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虽然这么说着,但少年还是微笑起来了。
“但还是会高兴吧?”白飞鸿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酒杯,“你们可是兄弟。”
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云梦泽觉得她很美。他下意识靠近她,她却恰好在这时候转过了头去。
“你看。”她喝得也有点多了,像小孩子一样转过脸来,让他看自己酒盏里的月亮,“这样多好看。你的杯子里也有。”
那是水中的月亮。
明明就在手中,却不会属于自己的月亮。
月光泛起了涟漪。而后, 整个幻境都如同水中的月影一般,摇曳着,破碎着, 在她的眼前散去了。
黑色的迷雾再度席卷了她。
白飞鸿再睁开眼时, 眼前的场景已经改变了。
她认得这里。
这是空桑, 如今已然不复存在的白帝之城。高大巍峨的建筑伫立着, 华美一如当年,尊贵一如往昔。
而她再一次的, 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 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偎依在他的怀抱里。
那是陆迟明。
白飞鸿透过云梦泽的眼睛,透过他的回忆,注视着彼时的自己。
看到这一幕,她才终于想起,原来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样全心全意地仰望着一个人, 只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就会觉得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原来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笑容, 带着毫不掩饰的信赖与恋慕, 仿佛只要看到这个人, 自己就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隔了这样漫长的时光,隔了这样深远的恩仇,如今, 她在记忆的彼岸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陌生, 以及一阵莫名的苍凉。
原来他们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好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怀疑, 好到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都不由得羡慕起来。
云梦泽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站在那里,远远地,远远地。
那么多年以来,白飞鸿一直以为,那种遥远而又沉默的注视是一种轻蔑,是一种无言的不赞同。
如今,她站在了他的身边,她看到了他的神情——那些因为太过遥远,所以从来都没有被她看清过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那并不是鄙薄,也不是厌恶。
那是在憎恨自己无法得到。在憎恨她不会让他得到。在憎恨他甚至没有一个去夺取的理由。
城外秋风萧萧,云梦泽始终一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携手而去的背影。
他站得那样直,像是一道快要绷裂的弦,好像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一样。
“明明先遇到她的人是我。”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为什么……”
为什么,她爱的人却是他的大哥?
陆迟明就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回过头来,对云梦泽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过来,阿泽。”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语气也照旧的平和温文,“爹娘在等你。”
于是,白飞鸿听见了,什么东西彻底断裂的声音。
云梦泽看着他最为崇敬的兄长,脸上第一次闪过了憎恨的阴霾。
幻境再度消散。
白飞鸿回过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