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1 / 1)
“不错。”
“在政事堂里头待着多好啊,毕竟外头的火还没拱到宫里头,应是安静得很。不像城门近处,嗡嗡吵,仿若青蝇扑耳,搅得人心烦意乱。”方铭一面叹着气,一面翻身下马。
沈复念把手揣了,呼出一口白雾,笑说:“可有些人他偏偏不觉得烦啊!”
“是吗?那您觉着烦不烦呢?”方铭开门见山。
沈复念毫无遮掩之意,道:“我乃那位江家皇子的附庸。您说我烦不烦?可不是烦得头晕眼花么!”
“沈大人这般的不知遮掩,得亏遇到的是末将,若是好运撞着了薛党,人家再往薛侯那儿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只怕您的脑袋就要不保!”方铭抚着马腹,说。
“这算什么呢?”沈复念往掌间哈了口暖气,这才伸了伸僵冷的指头,指向那朱红宫墙之中,“政事堂里头的那位梅大人可是千真万确的薛党。”
方纥掂了掂手中刀,笑露满口银牙:“大人这就要向末将借刀了?”
“不对。”沈复念说,“沈某人是个爱才的好官儿,断然舍不得见那位好大人吃红刀子。只想着事先同您知会一声,叫您当心些,莫要叫那位大人来日挖坑把您这良将给活埋了!——不知方大将军又是哪路神仙身下马?”
方铭咧嘴大笑,笑了有一阵才转为正色,他道:“今儿也不知谁能笑到后头,不过末将嘛,末将的主子不是神仙,是位已在黄泉之下歇着的虎狼。”
“您原竟除先帝外便没了出路么?这样可怪就不得总有人以狗称呼将军您了!——要伺候那般恣睢狠戾的主儿,想必您没少吃苦。”
“说不上。”方铭道,“当年恰巧相遇,得了那位恩惠,为了报恩跟了那位,谁知一晃眼便到了今朝。”
“哪有什么一晃眼,亏的是您心宽。”
仨人一块儿走到庚辰大街,方铭忽而勒马请辞,要向着另一头的城门行去。
“您可打定主意要同薛止道开战了?”沈复念问他。
“嗯。”方铭说,“如此僵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就由末将先起个头,叫那些个薛家军尝尝南边的刀宴!”
“听那梅观真的意思,禁军之中只怕也有薛家耳目。”
“这倒不是要紧的,巍弘帝那会儿禁军数量太大,冗兵冗费把百姓压得够呛,故而祺运帝方即位便有意削减禁军数;后来祺运帝驾崩,太后大分禁军美羹之事败露,先皇便着手削弱禁军。如今禁军配置完备如初的,不过末将与许小将军手中那支罢了……哦!还有一支格外精良的。”
“哪儿去了呢?”
“给季侯爷带去稷州了!”
“好事啊!”
“好事儿?”方铭搓了搓自个儿冒青茬的下巴,“今朝可没人守城了啊。”
“这城至多能守多久?”沈复念宕开一笔。
“谁知道呢?尽人事,听天命罢!”
“三日呢,三日可行么?”
方铭挑起粗眉,道:“三日?人头七都要算七日,沈大人就这么屁大点志向?”
“沈某志向还没屁大。”沈复念说,“这日子是徐耽之定下的……哦,你不一定瞧得上文人。”
“末将倒没这般偏见。”方铭道,“先皇当年把徐耽之从平州拉到京城,转眼又带去了北疆,只怕也有其道理,似是离手不得……如今你们听那徐耽之的号令,倒也不足为奇。”
街上嘈杂,二人再走了一阵便互相听不清话语。
那沈复念与方铭的方向本恰巧是正对着的两端,可他死乞白赖地偏要送佛送到西。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若是没有他沈复念,方铭便可一身轻地坐上马去,舒舒坦坦地奔去城门前。
方铭人真真大度,坦然接受了这麻烦事儿,还谢沈复念给他送行。
“对了,我平日里惯常晚归的,您夜里也总巡街,为何我俩从没碰着呢?”沈复念蓦地仰头问他。
方纥纵然知晓沈复念眼睛瞧不大清东西,可垂眸时还是被他那双与沈长思七八分相似的双眸给唬住了,片晌才讪讪道:
“哦,这就得怪末将了!”
“怎么说?”
“自打您回缱都后,在下总避着您走!”
“这又是怎么?”沈复念疑惑道。
“不瞒您说,末将与常安侯他有段交情。他当年任职缱都,屡受先皇刁难,末将同其以友相称,却回回袖手旁观,不免觉着无地自容……如今单是瞧您都恨不得刨洞自埋!”
“人生在世,谁无苦衷?”沈复念连连摆手,“待战事消迩,且由我做东,叫你二人痛痛快快地吃回酒,把这心结给解了!”
“您可千万不能食言!”方铭笑起来。
“谁会食言呢,沈某可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真君子。”那半瞎子也是一笑。
方铭走后,沈复念由轩永陪着回府。
他眼睛坏了,啥也看不清,还当自己片叶不沾身。可是过耳呼号是何等的撕心裂肺,他如何能置若罔闻?
他听见了担夫与商贩的争吵,听见倌人与老鸨的争执,听见护院与跑堂的争论。
他垂头捡拾脱手的折扇,却在府庙外听闻里头烧香叩拜者,擎几柱高香,哀呼:“魏家已至强弩之末,草菅人命者当受判官夺命,今朝便为其受天罚之日!”
踱步茶馆之外,又听闻青衣褴衫者,焚万卷魏史,高声:“魏耽于一姓昏人,视才子学士为粪土,捧无知蠢虫为金玉,已至潜龙勿用,举世混浊,今日便为有识之士改天换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