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殊途(3 / 12)
一个工业园区昨个夜里失火了,大火久扑不灭,已经烧死了二十几个工人,还有十来个人正在抢救中,其中危重的那些情况也不容乐观。
盛宁立时就跟领导请了个假,赶去了火灾现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检察制服,因为他听说,盛域那位年轻的总经理当夜就在工厂附近,遇见火情亲自冲入火场灭火,一样被烧伤了。
路上,盛宁坐在开窗透风的出租车里,连着给廖晖打了几个电话,电话许久才被接起来。他确认他伤情不重,现下还在园区那边,这才稍稍宽了点心。
他一路都在思索,这场火来得太蹊跷。
终于抵达现场,一眼望见,一地的断壁残垣,发生火情的那栋工厂大楼已被炸塌了一半,剩下的那半也是通体焦黑,摇摇欲坠。这个智造产业园区是盛域全资拿下的项目,但允许入驻企业自行进行改造。消防已经撤走,公安正在进行现场勘查,但来人不是刑侦大队,而是消防刑侦部门。
盛宁看见,廖晖正颓唐地坐在已经设置好的警戒线边,直愣愣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只显出一副令人难受的可怜相。他昨夜真的疯了似的冲进了火场,试图以一己之力救火,但最终还是被消防人员架了出来。他的脸被熏得很黑,衣服也破破烂烂,抹布一样,他身上多处地方被烧得皮开肉绽,小臂上的骨头都露出了森然一截。乍一眼,盛宁甚至没将这位老同学认出来。
“怎么伤成这样,”盛宁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拽他手腕,“先去医院。”
廖晖却犟着不肯动。良久,他才木着一张脸,开口道:“盛宁,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盛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问:“火灾原因知道了吗?”
“刚刚听消防员说,初步判断是液化气罐意外爆炸造成的,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后续的调查结果。”网上有个数据,15公斤的家用液化气罐爆炸时的威力,相当于150公斤tnt炸药。但廖晖认为这不是真相。他不断摇着头,空洞的眼里露出一丝狠意,“这一定是洪兆龙与李乃军的报复。”
这时一个女人疯癫颠地闯进了警戒线里,开始徒手在一片废墟中扒拉。她没在医院里找到自己的丈夫,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公安人员怕她破坏现场,几人一起发力将她架离了现场,并提供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的可能——可能昨夜里你丈夫离爆炸的液化气罐最近,在爆燃的瞬间就被炸成碎片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女人哇地就坐地大哭。她一边猛力蹬腿儿,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一边坚称自己的丈夫只是夜里临时折回工厂办事,见失火便冲进火场救人,哪可能距离液化气罐最近、还被炸成碎片了呢!
很快,记者们也嗅着空气里的烟臭味儿赶到了。有一人,目测四十出头,高大又英俊。不比别的记者尽想找周围群众挖掘些能博人眼球的猛料,他似专业人员般多方位地巡视现场,一直举着相机拍个不停。
廖晖被这咔嚓咔嚓的照相机声惹火了,当场发飙,冲上去就挥了对方一记拳头——记者专注分析火情,冷不防被一股恶力砸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遭了廖晖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
他边踢打边叫骂:“你他妈哪儿来的?是洪兆龙还是李乃军,派你刺探来了?”
还是盛宁及时将两人分开,劝阻廖晖:“你冷静点!”
“都不是。”记者从地上爬了起来,信手一掸身上的尘灰。他的气度依然从容,面上也不见任何愠怒之色。他张嘴便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爽朗悦耳,“我只是一个来寻找真相的人。”
可能是盛宁刚才出手劝了架,也可能是检察制服天然地让人心生好感,记者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这位年轻的检察官。他本是来为一年一度的洸博会做些前期筹备工作,没想到却撞上了这场蹊跷的大火,而这场大火与他记忆中的另一场火何其相似。
盛宁接来一看,名片白底黑字,排版干净,设计简约。
抬头写的是:《经济日报》,编辑记者,刑宏。
尽管廖晖奋力救了火,身上多处地方甚至达到了二度烧伤,可洪震还是对他大发雷霆。他责怪他,强龙还怕地头蛇,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洪兆龙?
廖晖心道好笑,出事之前,明明是你要给这条“出林龙”一点颜色看看,一出事立马撇得干干净净,真他妈的是只缩头乌龟!
廖晖身高一米八,洪震才将将一七五,然而他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就显得矮了,逊了。其实廖晖大学期间没少被人夸长相有韩星那范儿,洪震才是那个实打实的丑男,许是纵欲过度的关系,他的脸上斑点丛生,毛孔林立,永远缀着两只乌黑的眼圈。
洪震的书房里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水族箱,顶天立地,铺面整整一面墙壁。里面养的全是凶恶贪食的水虎鱼。廖晖每回跨进洪震的家门,都会挨训,他站在这一墙水虎鱼前不止一次地想过,能把这厮扔进去就好了。
见廖晖一直低头不语,洪震以为他在自省认错,便交待下去:“你去收治烧伤者的那家医院打点一下,让医生瞒报也好,直接给家属钱封口也好,现在已经死了28个人了,绝对不能再死人了。”
“死了多少就赔多少,又不是赔不起。”廖晖实在厌烦了每每游走在犯罪边缘,他艰涩地动动嘴唇,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以后我们好好整改不就行了?”
“你他妈是傻逼吗?”洪震再次火起,又对着小舅子破口大骂,“30以上的死亡人数就属于特大事故,得直接上报国务院,这都已经不是地客气起来,见他便问了一句:“蒋队,你怎么还在啊?你没回香港为你妈妈庆生吗?”
这话问得很没有眼力见,盛宁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叶远见了盛宁,赶紧凑上去,笑嘻嘻地说:“盛处长,这阵子天天在忙韩恕的案子,看在我们这么努力的份上,今天我能不能偷个懒,到点就走?特殊日子,约了女朋友一起吃饭呢。”
同部门一个叫苏茵的年轻女检察官掐指一算,好像今天不是法定节日,于是问他:“什么特殊日子,你女朋友生日啊?”
“你傻了?不是我女朋友生日,”叶远抬手一指蒋贺之,有点兴奋地说,“是蒋队妈妈的生日啊,晚上还有烟花秀呢,每年不都这样吗?”
“哦,”苏茵恍然大悟,惊喜地瞪眼望着蒋贺之,直咄咄地问出声,“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你真是晶臣三少爷啊——”
“好了,”盛宁呵止两人继续发散这个话题,冷声道,“想下班现在就走,不然就留你们加班了。”
两名小检察吐着舌头,迅速收拾完自己的办公桌,溜烟似的跑了。
便连何絮飞也走了。
“今晚所有恩爱的夫妻和热恋中的情侣都往晶臣天地那边跑了,酒店里肯定是炮火连天,我一条老婆不在身边的单身狗就不参战咯。”他不正经地说完这番话,更不正经地唱了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好像蒋罗美晶的生日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节日,今晚整个洸州都没人加班。
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盛宁主动向蒋贺之发出邀请:“今晚去我家吧,我们把现有的案子线索再梳理一遍。”
那个吻之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面,但那个吻好像根本没发生过。驱车离开检察院,蒋贺之办事,你不也是圣母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蒋贺之心服口服地笑了,继而又打趣道,“都是中国人,‘圣母’这个词儿不合适,以后还是讲‘观音’吧。”
此后便是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