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7)
在下一篇周记,她更放松了,虽然她还不打算向老师说出任何秘密,但她已有把他当成知心友的准备。纵使老师拒绝,她还是要把他当成朋友,她惟一的真心朋友。她决定了要这么做。老师:你到过三藩市没有?那是一个漂亮的地方,阳光很好,很多公园、树木,也有一幢很漂亮的教堂,名字是圣彼得与保罗大教堂,玛丽莲梦露当年就在那儿拍婚纱照。其实我很少外出,我十一岁便来香港居住,十一岁之前的三藩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但感觉,却十分好、有一年学校旅行,地点是三藩市郊外的葡萄满布,我一直都记住那种漂亮,很了不起的,一天一地都是那种壮观。藤上吊着葡萄,走在藤下抬起头来,就有在伊甸园的幻觉。头顶上有果实,身边手边也有果实,你会以为上下左右也有唾手可得的食物,这感觉真好。或许我最适合当农夫,农夫一屋都农作物。我最挂念三藩市的是那种南瓜味雪糕。以往每逢生日,父母也带我去餐厅品尝,那味道,是很成人的。你会不会取芙我?小孩子认定一种雪糕的味道很成人。但的确,那种味道不是人工化的,也不是儿童化的,是活生生的南瓜味,只不过是冰冻了,加了点忌廉味,唔非常可口。老师,你去过多少个地方生活?如果你喜爱那个地方,你便会连在那个地方所受过的哀痛都冲淡掉。那是个好地方,不因为人的过错而减低那地方的美。但当然,留在香港生活很好,我也不想回去三藩市,加柔r。da摸nchiu习惯在晚上才看学生的周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距离成熟还很远,周记记录的不外是日常生活的小事,电视节目、同学间的是非、流行的玩意,基本上,用心写的很少,有心事,都与同学倾诉,不会向老师坦白。乐加柔写的周记比其他同学的用心,虽然不见得引人人胜,但已是令老师留下深刻印象的一篇。每一次,当他翻开她的周记簿,他都有期待,他知道,她有事情要说。她总写着美好的事物,但字里行间却又久不久有那不快乐的暗示。上次那篇周记,她说着精神上的无助,他鼓励她告诉他,她今次却说三藩市的风景。然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前,她对他说:“你一毕业便要离开!”他不明白,他说:“母亲,我们等了这些年无非是等这一天,我独立了可以养活你,我们会有好日子过。”母亲却突然涌上满眼的泪,对儿子说:“他不会想你回来,别以为他一直供书教学就当你是儿子,他始终当你是外人,你回来了,我们两母子也不会好。”说后,母亲一直哭下去。有些话,他实在太想太想对母亲说,譬如是,纵然全身上下也是她一手做成的伤痕,但他的心内,半分怨意也没有,他相信母亲只是为他好,而他所要做的是,令这个苦命的女人幸福。但他不会说出来,说了,母亲只会哭得更狠。不如照母亲的话去做吧,她想怎样也依她的。于是他说“好吧,我毕业后到外国生活,如果你需要我,你只要告诉我。”在母亲未说出回应的话之时,宿舍窗外有一双鸟儿飞过,鸟儿拍动了翅膀。声音很响,母亲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尖叫一声,然后双手按住心口,不停叫着:“是什么?是什么?吓死我了!”他不忍心看着母亲的惊悸,于是他连忙扑过去抱住母亲,频频说着:“只是一只鸟只是一只鸟”母亲一直喘着大气,而他的心好难受。为了全心全意爱着母亲保护母亲,他没有与任何女性发生友情之外的感情,纵有感情也按着不显示出来,他实在分不出心去爱别的女人。当初,为了离开美国,他的心难过得很,他放不下心。但来了香港之后,他又快乐起来,在另一个环境,他反而有重生的自在。在这种休养生息的心态中过了一年,便遇上乐加柔了,从点点滴滴中,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有与他亲近的地方,如果他是个隐藏的人,她也会是。母亲那既美却凄苦的脸不在眼前,母亲的哭泣不在耳边,他便把心力腾出来,帮助另外的人。她究竟是否有困难?他很想帮助她。他在她的周记簿内写道:我从没去过三藩市,但我却在美国多个省份停留过,我的童年,过得颠沛流离。现在我回想起,却又数不出那些省份有什么美好,我能记着的,是人苦难的脸。我的心内,有那些脸孔哭泣的影子。看来,我没有你那么幸运,你在那个地方有不快乐的回忆,却又无损你对那方的热爱。但有一点,我与你一样,我但愿,永远留在香港。这儿令我自由。老师写完,便躺到床上去,他喝了点酒。忽然他想马上睡去,但觉有点天旋地转,是不是又要来了?对啊,那从花间而来的小神仙,又要探望他了。小神仙哼着从花丛中带来的歌,安慰他,赐他力量。别取笑他作为成年人也看到小神仙,那是拯救他灵魂的使者,他们复杂却又单纯,似人但又不是人,他们比人高超,他们了解人的苦难,给痛苦带来润滑无阻的怜悯。传说中,只有纯真的儿童才看到花间的小神仙,但他已不是儿童了,小神仙也如此善待他。这实在很幸运。那歌又传来了,尖而轻,温柔顺和,是带着香和甜的歌声。“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本来已醉在歌声内眯起了眼,眼睛只有一线缝隙微张,却看到有飞溅的水滴飘过,那是水仙啊,有着少女的形态。地是所有水源的创造者,带给人类活着的灵感,也引领人类走向仙界的顶峰。那种至善至美,是所有生命的渴望,滋润着干涸的灵魂,跟随她,生命便有希望。然后又飞来sylph,那自我燃亮的小神仙,她的头发她的翅膀她的身躯像把烧不尽的火焰,光芒由她体内散发,照亮了四周。她拍动着烟花似的翅膀,飞舞在他的眼前。转了个姿势,原本的烟花便变成火焰,红色的火向上飞喷,他连忙把头一缩,她便笑了,笑声把火舌上下跳弹着,娇艳而美丽。后来,连ara也出现,她是命运仙女,由流转的河水和湿润温柔的土壤中生长出来,透明的翅膀伸得很高,面容和略瘦的身形呈现微透的蓝色,时而微笑时而衰愁,就如所有生命的命运。她只是定定的望着他。忽然,他悲哀了。他问:“你又为人我命运安排了什么?”她再凝视他的眼睛,不久,他便人睡了。一睡熟便有梦。是一个少女的背部,抵挡着黑暗,她穿着校服,垂头在书写。他在梦中一直只站在她身后,他看着她在写呀写,既不见她的脸,也不闻她的声音,但那就是她。他知道。写着写着,她的背影微微抖动,他知道,她哭了。为什么哭?她没回答他,一直抖动着纤瘦的背。他非常非常之哀伤。他为了她的命运,也为了自己的。仍在梦中。但他明白了命运仙女的凝视,她把少女的命运交付了他。屏息静气了一秒,他决定接受。也就安然睡去,沉睡之中,有一个蕴含大意义的微笑。加柔收到周记看到老师给她的说话后,一看而知,老师自己也有说不出口的惨痛。她合上了周记,在班房中发了一阵子呆。她怀疑这世界上所有人最少也有两副面孔,一副用来见人,另外一副,只留给自己和一个特别的人。又抑或,全世界也可以把痛与哭都放到脸上,只是她与老师这么不幸运。老师在若无其事地讲解listeng考试的要诀,她望着她的老师,就那样怜爱起来。他是一个大男人,却令她觉得,非爱怜他不可。之后一连几天,她也在想着好不好在下一篇周记向老师试探他的事情。然而,加柔没料到的是,即将发生事情的是她。某天放学回家,奶奶告诉她:“加柔,两星期后父亲来探望你。”她放下书包,定了定神,回头问奶奶:“母亲也来吧!”“你母亲不会来,只是你父亲回来,说是找份好工作。”加柔马上全身冰冷,血液凝结在血管之内,首个反应是:请告诉我,这只是梦境中的对白。奶奶走进厨房。加柔转身,呆呆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缓缓的,她走近床边,坐下来。怎可能,他一个人回来?他回来干什么?找什么工作?不如找死更好吧。她的面色变了,苍白得如她背后的白墙。她开始魂不守舍。一盆碗碟她重复清洗六、七次,忘记关水喉,没有洗澡、洗头的意欲,不想温习,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