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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就望见人群中最前列的妻子娄昭君,以及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嫡长子,高澄。
一家三口照面,窦泰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
娄昭君看着高欢憔悴的模样,抹着眼泪动情道:
“夫君!”
“父王!”
小高王的表情管理从来都在水准之上,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对高欢的关忧。
高欢的嘴唇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拥着妻儿,一家三口相拥而泣,许久,才与妻儿同乘,返回渤海王府。
而窦泰、薛孤延、彭乐、斛律羌举等人则依照高欢在路途中的吩咐,迅速接管晋阳城防。
斛律光、高季式等人也乖乖交出了晋阳的控制权,期间并没有发生一点冲突。
这个时代,谁控制了晋阳,谁就控制了并州胡,谁也就控制了整个东魏。
而东魏的最高权力,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完成了一次和平交接。
后人看待这段历史,会加以许多阴谋论:比如高欢逼迫,高澄反抗无果。
最受支持的观点,是根据此事之后,高欢与高澄之间的权力分配,而认为父子两经过一番交锋后,达成了妥协,各自划出了自己的利益范围。
所谓高澄主动归还权力,不过是史书美化。
因为自古以来,父子间的权力争夺,血腥而又残酷,父杀子,子逼父,这才是历史的主旋律。
他们无法相信,在热衷于权力的高欢、高澄之间,能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此,这一段权力交接的历史,也是他们用来质疑南北朝著名史学家张师齐,所记载的史料真伪,一个重要的证据。
这也是头发很黑、很亮、很柔的高澄,所未曾设想的结果,天可怜见,别的都是假的,都是加特技,duang!
但这一条是千真万确呀!
世事总是如此出人预料。
后人对历史的质疑态度是如此,高欢对高岳的态度同样如此。
就在晋阳勋贵们都以为高岳必死的时候,高欢开始了他的表演。
拖着病体的高欢亲自在渤海王府为高岳打开囚室大门。
“阿兄……”
望见高欢的模样,高岳羞愧难当。
河西之败,给了高欢很大的打击,他衰老了许多。
曾经两鬓间若隐若现的白发,已经占据了主导位置,年仅四十二岁的他,真正能当起高澄曾经那句鲜卑老公的称谓。
高欢虚弱的将手伸向牢笼中的高岳,轻声笑道:
“洪略,回家吧,婶母再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一如当年,年轻的信使呼唤着年幼的堂弟回家。
“阿兄,你杀了我吧。”
二十六岁的轩昂汉子,这一刻哭得像个六岁的孩童。
高欢笑着摇头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是赵元亮那些人自作主张,与你无关。阿惠那小子我自会责罚他,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吩咐众人瞒着婶母,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高岳闻言,已头抢地,泣不成声。
高欢却急了,他用尽力气,一把拽住高岳,喝道:
“你做什么蠢事!现在让我完完整整将你带回去交给婶母!”
高岳哽咽道:
“阿兄不杀我,何以服天下人心,岳唯恐有旁人效仿,待拜别母亲,岳再来领死,阿兄若不成全,岳宁愿自尽以谢天下。”
高欢这时候不再急着带他去见山氏,走进囚笼,与高岳对坐,感慨道:
“洪略,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撑不了太久,往后的事,自有阿惠操心。
“我曾经失手打杀了永宝(高琛),不想今天再逼死另一个弟弟。
“洪略,别让我带着懊悔,熬过剩下的日子。”
囚室外的高澄看不见屋里的模样,但他与等候在外的晋阳勋贵们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高澄不知道高欢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确确实实看见了门外众勋贵们,人人都红了眼眶。
也许是今日再见时,高欢衰老憔悴的模样与往日意气风发的对比太过鲜明。
无论如何,高欢的言语击中了众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也包括高澄。
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心中暗骂不已:
‘这个贺六浑,病成这样还不忘给我吊一根胡萝卜,什么撑不了太久,什么往后的事自有阿惠操心,什么熬过剩下的日子。
我就是头驴也不带这样忽悠使唤的。’
高岳终于跟随高欢走出了囚室,他低垂着头,无颜再看周围人的目光。
高澄却躬身行礼道:
“侄儿已经查实,此事都由赵元亮等人暗中筹划,与叔父无关,侄儿冤枉了叔父,还请叔父恕罪。”
高岳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有眼色伶俐之人已经在劝道:
“清河公(高岳),大将军无心之失,还请原谅了他。”
包括高澄在内,所有人在听说高欢将事情推给赵元亮等人,就明白了他的态度:他高欢保定了高岳,耶稣来了也带不走。
“岳犯下弥天大罪,相王、大将军,不予治罪,以宽容待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岳向苍天立誓,此生再有负于高氏恩义,子孙世代为人奴婢,岳自身甘受天谴,亡父于九泉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