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坐镇洛阳九年,高澄的鲜卑语略有生疏,但无碍他与秃突佳相谈甚欢。
郁久闾秃突佳甚至暗自欣喜自己为侄女挑了一个好夫婿。
抛开风流好色不谈,其余都是上上之选。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最后居然焚香祭天,杀白马结拜为兄弟。
白马冤不冤暂且不论,倒把观礼之人都给整无语了,一个是蠕蠕公主未婚夫婿,一个是蠕蠕公主的亲叔父,分明差了辈分。
高澄以秃突佳年长,自甘为弟,尊其为兄,又听闻秃突佳曾在洛阳居住,当即与他故地重游。
秃突佳确实在洛阳住过一段时间,不止是他,还有柔然可汗阿那瓌。
二十年前,柔然爆发内乱,可汗郁久闾丑奴被其母俟吕陵氏所杀,丑奴之弟郁久闾阿那瓌被推上汗位。
然而阿那瓌并没有坐稳汗位,才十日,就被族兄郁久闾示发击败,不得已领轻骑投奔北魏,其弟秃突佳就在其中。
孝明帝赐居洛阳,封阿那瓌为朔方郡公,蠕蠕王。
蠕蠕是拓跋鲜卑对柔然的蔑称,认为他们不属于人的范畴,将柔然人视作没有脑子的虫子。
这个称呼喊了上百年,最后居然连柔然人自己也都习惯了。
被封为蠕蠕王的阿那瓌虽然焚毁六镇,劫掠北疆,但到底是遵从了北魏朝廷的命令,成功镇压六镇起义。
洛阳有四馆四里,四馆位于御道以东,四里位于御道以西。
由江南投奔北魏之人,被安置在金陵馆,住满三年后赐宅归正里;
由东北及海外前来投奔之人,被安置在扶桑馆,住满三年后赐宅慕化里;
自西域前来投奔之人,被安置在崦嵫馆,住满三年后赐宅慕义里;
而阿那瓌与秃突佳等人自漠北而来,被安置在燕然馆,原本他们住满三年也将在归德里获得府邸,就此终老洛阳,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漠北再起风云。
520年示发驱逐阿那瓌后,为丑奴报仇,杀其母俟吕陵氏,自立为汗。
同年,阿那瓌堂兄郁久闾婆罗门发兵击破示发,派人南下,似要迎接阿那瓌北归,阿那瓌担心被次堂兄所害,不愿回归漠北。
次年,即521年,在阿那瓌迟不迟不归的情况下,婆罗门得偿所愿,被拥立为汗。
然而同年7月,高车国不讲武德,偷袭柔然,婆罗门不敌,领十个部落步了堂弟后尘,归顺北魏,被册封为西海郡王。
婆罗门兵败后,阿那瓌这才回归漠北,并带走北魏的赠品,即各种兵器、衣物、马驼、牛、羊以及二十万石粟米,次年,即522年,又赠送种子万石。
有一说一,北魏对待阿那瓌,称一句甜爹不过分吧。
只不过世事难预料,523年,因漠北大旱,阿那瓌率领部民三十余万南下,向甜爹伸出了他罪恶的小手。
北魏六镇军民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再被柔然劫掠一场,轰轰烈烈的六镇起义也就在这一年爆发。
从公元520年南下,至521年北归,秃突佳与其兄阿那瓌在洛阳燕然馆生活了一年多。
站在燕然馆门前,秃突佳对高澄说起了当时他与兄长抵达洛阳时的盛况:
“两家交战百年,突闻家兄南下,引得全城轰动,洛阳百姓万人空巷,只为一睹柔然可汗真颜。”
言语间却有几分对昔日盛况的缅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柔然无论是劫掠北疆、或者焚毁六镇不过出于自己的利益,但作为世仇的北魏在其危难时提供的帮助,也是柔然十万大军受邀平定六镇起义后,不曾长驱直入,进往洛阳的原因之一。
需知,那时的北魏已经到了最衰弱的时候,要是自己尚有余力,又何须求救于柔然。
高澄闻言,吟了一首描绘当时盛况的诗歌以作附和:
“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于高澄来说,现在还不是分心漠北的时候,但要他来选择,毫无疑问,无甚野心的柔然是比突厥更好的邻居。
毕竟这可是漠北霸主之耻,百余年间,被北魏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对于北魏来说,遇事不决,无需着急,逮着柔然一顿揍便是。
自匈奴称霸漠北开始,鲜卑、突厥、契丹、蒙古,谁又如柔然一般拉胯。
由秃突佳指着燕然馆内一处处宅院介绍,当年在此发生的趣事。
高澄却突然满面愁容,长吁短叹。
护卫在旁的纥奚舍乐等人对此心知肚明:他又开始了。
“贤弟因何忧虑?”
果然,秃突佳见他这模样,好奇问道。
高澄又是一声长叹,而后道:
“燕然馆虽好,但义兄是草原上的雄鹰,自该翱翔于长空,做不得家雀。
“千年来,草原与中土征战不休,幸而头兵可汗(阿那瓌)与大魏有旧,两家得以免于刀兵。
“然而,草原部落兴衰不定,一旦衰败,各部有如群狼,分而食之。
“头兵可汗虽中兴振作,但我听闻金山(阿尔泰山)南麓有一部落,名为突厥,其主阿史那土门暗藏冒顿、檀石槐一统草原之志。
“弟唯恐义兄将来不敌,再居燕然馆,雄鹰于中原不得展翅,豺狼在漠北龇牙逞凶,弟请兄长语于可汗,当早作提防。”
高澄做了一整天的铺垫,终于图穷匕见,就是要给突厥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