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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随行者们在全身画满彩绘图腾,衣角随风舞动,看起来美丽而又诡异。四面只缠着几道轻飘纱帐的车辇上,年轻的神女端坐其中。
她穿着充满宗教风情的单薄纱裙,额间金色的花钿和层层叠叠的手镯仿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眉眼低垂,并不看身旁虔诚跪伏着的民众,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降世,目下无尘,神情高高在上却又美丽得叫人心折。
晏行舟被这古怪的美丽所震撼,直到那画被晏凤珣冷着脸拿走,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挑眉惊讶道:“这是南夷不屈山供奉的那座神女像?——我怎么不知三哥竟也喜欢这个。”
晏凤珣皱眉道:“我何时说过喜欢?”
“不喜欢?”晏行舟眼神往他手中的画上飘,笑着揶揄:“那你这日理万机还要百忙之中空出时间给人家画画做什么?”
晏凤珣将那画重新一点一点卷子来,眉心隆起的皱褶却未退:“我只是在想,若真有神……”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双深灰色的眼,那眼微垂着,眼神却与他十九岁时的惊鸿一瞥恍然重叠。
他只是在想,若真有神,他日日享受人间供奉,又凭什么这样不染凡尘的睥睨众生?
他只是在想——
“有朝一日,若能将他从云端拉下来看看这世间泥潭,他的眼还能像这样,目空一切,无喜无悲么?”
晏老夫人被春柳搀扶着下马车后,没在约定的地点看见叶鸣铮。随行其他几个侍卫到处找了一圈没找见,她正要发怒,却遥遥地见山坡那头的野塘前,自家的好孙儿正坐在那瞎了只眼的白额大虫背上闭眼小憩。
叶勇不近不远地守在这一人一虎身边,听见那边动静,赶紧朝着晏老夫人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晏老夫人四处扫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出了些异样,抬了抬下巴,朝叶勇示意了下问道。
叶勇自然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之前的事情说了。待听见梁相被这畜生扑了却敢怒不敢言的狼狈样子,晏老夫人细眉一挑,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梁若泽啊梁若泽,没想到你竟也有今天。”
叶勇想着当时的场景,也还是觉得好笑:“只不过叫他吃了那么大的亏,恐怕日后梁相记恨。”
晏老夫人却不怕,她哼笑一声道:“不过是个丞相,背靠着荣国公府娶了个没什么地位的表小姐,就以为自己摇身一变真成皇亲国戚了?也不问问皇帝和太子答不答应。”
她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不用再提。
缓步走到叶鸣铮身边,离着约有三步路,原本假寐的眼睛倏然睁开了。晏老夫人便停了下来,视线扫过他手里握着的一个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叶鸣铮也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声音因为长年少言寡语而显得有些哑:“药。”
“药?什么药?”晏老夫人一愣,反应过来,“谢吏目开的药?”
叶鸣铮没说话,像是默认。可晏老夫人却更惊奇。他们相遇是偶然,这样的荒山野岭,谢怀宁能开出什么药?
晏老夫人看了一眼叶勇,却见叶勇也摇了摇头:“这是谢吏目单独塞给小主子的,临走时好像还嘱咐了句话,只是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清。”
晏老夫人又将那盒子扫视了一遍。
春柳跟在晏老夫人身边,也顺势看了看,片刻,像是看出了点什么,轻轻“咦”了一声:“这盒子看起来……这不是京中彩玉轩的棋子糖吗?”
晏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心中好奇更甚,可那边叶鸣铮将手里的盒子宝贝似的捂着,看也不给看一眼,周旋半天还是作罢。
她瞥了瞥叶鸣铮身下的老虎:“那这只虎呢?不是说要放生?”
叶鸣铮伸手在满脸懵懂的大黄头上揉了一把:“不,留着。”
又补充似的道:“他喜欢。”
晏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下手掌:“都说男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欺我。铮儿是奶奶的命,可如今看起来,那小谢大夫倒成了铮儿的心头宝了。”
话虽如此,但看着叶鸣铮明显比以往充满了生气的样子,心底到底是高兴,笑着对叶勇道:“行了,留着就留着,叶府还能养不起这只瞎眼小畜生?去把他装了笼,打道回府吧。”
叶勇也跟着笑,应了一声,跟着其他几人一同赶着大黄进了笼。
叶鸣铮看着众人鸡飞狗跳的动作,用舌尖舔了舔嘴里还残留的一点棋子糖的余味。
他以前不嗜甜,但是尝过之后却觉得,这个味道也不算坏。
他想要再去拿一颗,但想到谢怀宁说一天只能一粒,吃完了便来找他,思索片刻,还是将这种渴望妥帖地忍耐了下来,随着晏老夫人上了马车。
而另一头。
谢怀宁坐在车内,只来得及对外说一句“回谢府”,便被五脏六腑翻涌的绞痛疼得登时昏迷了过去。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那痛楚微微消退些许,他才缓缓清醒过来。
活死人蛊是苗灵从万千蛊虫里提炼出来的,生性喜毒。本来在今日之前,这虫都快要压制不住了,今日梁相一粒穿肠药喂下去,倒是误打误撞反而暂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谢怀宁轻吐出一口浊气,忽地似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个尾指大小的白瓷药瓶。
拔掉瓶口红绸药塞,一股浓郁的甘草香气便从瓶内溢了出来,只轻轻嗅了嗅,混沌的思绪便立刻恢复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