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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凤珣没有接他刻意的奉承, 视线越过晏行舟的肩膀投向他身后堆了满满一书案、不知是累积了几日的政务, 停留片刻, 又落回到面前这张过于明媚惬意的脸上:“这就是你传信所说的京中一切安好?”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和,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晏行舟一眼便洞穿了那平静假象下的风雨欲来。
他轻咳了声,自知理亏,只能踱步过来老实认错:“可三哥, 我已努力过了。只是术业有专攻, 这些朝堂之事我实在天分不足, 就算是用了十分力气, 事倍功半也没办法。”
晏凤珣眯着眼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直到犹如实质的视线将晏行舟整个人瞧得快要戳出个洞, 才淡淡收回视线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你不是天分不足,你是心思太重。”
晏行舟被骂,却也并不在意,将手中的扇坠合拢握住把玩了会儿,笑着装傻;“三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见对面并不愿意理睬他,只得又将扇子随手放在椅子上,跟着走过去,从汪寅手里接了墨块给晏凤珣研墨,转移话题道:“不过这一去怎么这么久,我以为应是几日便回来了。”
“大约是因为想见的人不在京中,叫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觉得日子难熬了吧。”
晏凤珣并不给他面子,摊开奏折取了只干净的狼毫,没沾墨汁,改用了朱砂,手上落字笔走龙蛇,口中吐字冷若冰霜,“可惜谢吏目忙着在白阳县悬壶济世,一路上没顾得上问你半句。”
被戳中了心中所想,晏行舟眼珠子颤动了下,只是不能承认却也不敢反驳,只能狡黠改口道:“哪能?我是替三哥想着陈守易的信呢。听说东西找到了?”
晏凤珣淡淡应道,“找到了。”
“在哪?”晏行舟见他反应平淡,挑眉好奇道:“你已上呈给父皇了?”
晏凤珣:“不。我让谢怀宁交还给了梁相。”
“梁相?”这个结果显然有些出人意料,晏行舟皱眉道,“还给梁相倒是叫怀宁有了交待……可这样一来,三哥之前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以为梁相卖官鬻爵猖狂至此,他的所作所为父皇真的丁点不知么?”
晏凤珣将批过的折子放到侧边:“他人狡猾谨慎,信中言辞并未明说硝石一事,仅仅凭着卖官,至多不过吐出赃款、罚俸半年,叫他肉疼一时。但若不能一击必杀,贸然出手便没了意义。”
“更何况陈守易还没死。比起那封信,一个本该把秘密吞下去的死人却突然活了,这岂不是更叫梁相寝食难安?”
晏行舟研墨的手停下,颇有几分惊讶道:“陈守易没死?”
晏凤珣“嗯”了一声,冷声道:“耍了些小聪明,在土匪窝里多挣扎了两日,结果倒让谢怀宁救了回来。”
晏行舟问道:“那他人呢?还在平安郡里?”
晏凤珣抬眼看着他:“他是平安郡的郡守,自然是在平安郡。”
晏行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三哥是策反了他?”
当初谢怀宁从龙虎寨人手中将陈守易认出来后,当即便向晏凤珣谏言,决定按捺下太守还活着的消息,将人私下偷藏了起来。
后来谢怀宁又趁其神志未清骗他说自己是为梁相而来,从而套取消息,自龙虎寨里拿回了梁相写与他的信。
等剿匪事罢后,他领着晏凤珣现身重新表明身份,吓得被关了好几日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陈守易霎时更是抖似筛糠,当场将梁相与他的那点龌龊倒豆子一般说出来。
不仅如此,为了与梁相从此划清界限,保全自身,陈守易甚至还连夜写了封情真意切的千字揭发文,只恨不能剖心明志,以表忠心。
“是谢怀宁。”晏凤珣不知是想到什么,素来冷漠的神情里似乎是起了丝丝微妙的变化,他搁了笔头疼道:“明明也是正经读过书、在太医院学过规矩的,也不知道这些书和规矩读去了哪里,他的小脑瓜子里又是哪来那么些旁门左道的手段……”
先是去青楼找花魁问话,而后又私自离队采用禁药,看着循规蹈矩的面相,干起事来却又大胆出格,简直没一个是能上得了台面。
晏行舟听着这对于晏凤珣来说,已经近乎抱怨的叙述,眉心倏地一跳。
纵然近些年为了避嫌,他与自己这个太子哥哥早已不再如小时候亲密,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家这个眼高于顶的兄长的脾性。
何况他素来擅长察言观色,那些微不足道的神情变化,或许连当事者本人也还没能察觉,可他看着,却总能敏锐地第一个从中窥见些不为人知的讯号。
他敛住眼底的复杂神色摩挲着手上冰凉的墨块,嘴上却笑吟吟地劝解:“怀宁出生江南,天性便有一种不受拘束的自在散漫,他和我在一起也是如此。但我不像三哥严苛,倒觉得他这样的性子可爱的很。只是难为三哥这一路上受累了。”
晏凤珣下意识反驳道:“倒也谈不上受累。”
“谢怀宁虽想法手段跳脱大胆,但
实则行事进退有度,从不真的僭越。他心中自有丘壑乾坤,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先前晏行舟因着心中有事没能立即发觉,可现下一旦注意到了,那点微妙却又无法言喻的违和感便叫人再难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