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节(1 / 2)
“当然,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朱允炆指着佛堂内的桌子上那一迭折迭好的《明报》,说道:“国师大人,如雷贯耳。”
随后,朱允炆又打趣道:“或许当初要是能请你当国师,我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姜星火注意到,朱允炆始终都没有自称“朕”,同时那迭《明报》上,有很多蝇头小楷批注的字迹,显然是做了认真的解读。
想来这些报纸,应该陪伴着朱允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打发了很多漫长的时光。
“聊聊吧,我既然选择了接受,就已经准备好了死亡。”
朱允炆说道:“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一些事情,我从报纸上看不到,从别人口中也听不到。”
姜星火摇头道:“你认为我会这么蠢吗?跟你接触,有什么后果谁都说不准。”
朱允炆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你,但是我还以为你跟齐泰黄子澄那些人不一样。”
“激将法?”
“也不是。”
朱允炆很诚实地说道:“他们都无法跟你相比。”
“走,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说着,在几名死士的看护下,姜星火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姜星火来到这寺庙后山,只见这里栽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空气十分的清新怡人,鸟语花香,不过他却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趣。
后山有几间外表破旧的茅草屋,这些茅草屋从外面看起来是用木板泥巴搭建而成的,屋檐上挂满了稻草,看上去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垃圾一般,而且墙角堆放着一些木柴。
但内里,却还算干净整洁。
想来朱允炆或者他的侍卫,平时就住在这里。
而后面还有个一个菜园子,姜星火走进菜园子仔细观察了一番,也就不到一亩地的样子,种植了一片绿汪汪的蔬菜,除此之外,就剩下菜园子里的一棵老树。
这棵树有三四丈高,枝叶繁茂,将半边天遮挡的严丝合缝,不留一点光亮,只是看起来严重缺乏生命力,似乎已经快要死了。
姜星火看着这棵老树出神,想念起了诏狱里的歪脖子树。
老树是一株老槐树,而现在,这株老槐树,也终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即将凋零了。
“唉”
姜星火忍不住叹了一声,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老槐树。
槐树已经干瘪,树皮泛黄,但它的根部,依稀可见翠绿色的芽状物,似乎正在顽强地生长着。
朱允炆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地点,他眯着眼睛享受着槐树的树荫,待了几息,才开口问姜星火道:“你是不是特别的恨我,也恨我爷爷?”
弑君
此时,朱允炆身上早已检查过没有武器,而姜星火之前登岛为了安全,还披了甲、挎了刀,因此在这偌大的菜园子里,不过是他们两个人而已,哪怕是那些白莲教的死士,也只是远远地散布在周围。
“恨?”
“太祖高皇帝我有什么恨的?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宋天!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功在华夏,反倒是你。”
姜星火转过身来,冷哼一声,毫不避讳地说道:“如果你是我孙子,我肯定把你吊在院子里,天天抽伱鞭子。”
朱允炆苦涩一笑,反问道:“生在帝王之家,养于妇人之手,如之奈何?”
这位前任皇帝和现任国师的谈话,从一开始就不太能谈到一块去。
“这些不是你的借口。”
姜星火没亲眼见过之前朱允炆当皇帝的时候是什么样,但从他种种不太聪明的举动可以判断出来,朱允炆作为皇帝这个角色,水平是严重不足的。
而朱允炆手里攥着那沓《明报》,反倒抗拒地摇了摇头,他只是很平静地缓缓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做呢?”
说着,朱允炆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从小出生在宫里,我的父母告诉我,要听先生的话,要尊敬那些有学问的人,只有这些人才是国家的忠臣。”
“而这些教导我的先生,都是皇爷爷所精心挑选的,他们都是顶有学问的人,这些先生告诉我,皇爷爷施政太严,民间百姓叫苦不迭,所以要宽刑省狱,减轻赋税,裁减冗官冗员。”
随着朱允炆的回忆,他蹙紧了眉头,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听父母和皇爷爷还有先生的这些话,究竟有什么错。
“等我当了皇帝,我赐给年老的百姓米肉絮帛等物资,令官府收养鳏寡孤独废疾者,重农桑,兴学校,考察官吏,赈罹灾民,蠲免赋税我做的这些有错吗?”
朱允炆看着姜星火,他的好像不是在质问,而是真的陷入了疑惑。
是啊,他做错什么了吗?
朱允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问道:“还是说,削藩有错?”
“不,削藩没有错。”
朱允炆旋即就肯定起了自己。
“当年皇爷爷对我说,他将抵御胡虏的大任托付给诸王,可令边境不乱,留给我安宁。我当时反问‘胡虏不安定,让诸王防御,可若是诸王不安分,谁去抵御呢’,这个问题皇爷爷也默然不语,又来问我的意见,我又说‘应该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这些是皇爷爷认可的。”
这段话,朱允炆记忆的非常清晰,显然在朱允炆的心里,朱元璋的认可,非常有份量。
“而且,就算是燕王篡了位,不也是要削藩的吗?以他的残忍气狭,恐怕削藩比我削的更狠,更不留余地。”
“如果说真的有错,那也错在我生在帝王之家,养于妇人之手,不懂军事,未经军旅,错信了李景隆这无能之将,以至于江山倾覆,如此成王败寇罢了。”
说到这里,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扣上,朱允炆的逻辑就已经闭环了。
这明显是朱允炆思考了很久自己“为何失败”后给出的答案。
朱允炆的结论就是自己削藩没错,错误就在于自己不懂军事,用人不当,都是李景隆的锅。
这个结论对吗?
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没什么问题的。
成王败寇嘛,朱允炆他出生在帝王家,从小没打过仗,也不能跟他叔叔燕王朱棣一样亲自领兵上阵,那派先生们推荐的名将之子、他的东宫辅臣、亲表哥李景隆(李景隆的奶奶是朱元璋的亲姐姐)去帮他带兵打仗,有什么错呢?
如果非要说有错,那也是李景隆有错,赵括二代,丧师失地,以至于他朱允炆的江山没了。
几乎未从事过任何体力劳动,以至于有些过分白胖的朱允炆摊了摊手,眼神中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戏谑,看向姜星火。
朱允炆表现出来的一切淡泊宁静都是他的伪装,朱允炆的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着朱家最纯正的血,觉得自己才是大明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他只是跑累了,躲烦了,所以不愿意再躲了,又下不去手,打算让人给自己一个体面的了结。
——但我有什么错呢?
万方有罪,罪在李景隆,与朕无关。
别看朱允炆现在一副颓废僧人模样,别看他好像勘破了生死关,别看他跟个与世无争的可爱肥宅一样,但从心底里,朱允炆压根就不觉得自己错了。
可姜星火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叫你现在撞树去死,你去吗?”
朱允炆愕然,苦笑道:“若是拿着刀逼我,恐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