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崩溃(1 / 21)
吃饭的时候,总喜欢点一桌子多多的,花团锦簇,虽然只有他一个人。
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找个时间在饭店里坐一个晚上,招呼服务员说:“要一个咕噜肉,一个酱油鸡,一个锡纸包排骨,一个清汤娃娃菜。鱼新鲜吗?好,也来一个,清蒸就好。”
以为他要招待亲朋,送来的餐具很多,他拆了两份,像吃宴席。在老家的时候,爸妈喜欢拉着他去别人的进宅宴,又红又绿,热闹到头皮发麻。妈妈使劲抓着他的手,掰他的脖子:“看,看看你表哥,多气派,多有本事!”
爸妈是没什么用的,十里八乡都这么说,也生不出孩子,当初侥幸买了他。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早死了,光秃秃的,爸妈总把自己的功德挂在嘴边,要不是他们,他肯定活不下来。
他不愿意想起那些事情,将菜全部尝一遍,咕噜肉太酸,酱油鸡太咸,锡纸包排骨有点发黑,清汤娃娃菜倒是正常发挥……鱼上面淋了葱油,拨开配料,索性用筷子拆了鱼腹,肥美细嫩,其他的就不要了。
当然吃不完。服务员问:“老板,要打包吗?要帮忙装起来吗?哎呀,这么多东西……”他一一拒绝了,走出店外才觉得有点冷,也许那些人在背后议论他,来了个傻子,多浪费,一桌子的好菜都丢了。
回去特意绕道,在家附近的广场上走,没有什么目的,周围高楼林立,他租的小房子夹在一片温馨的灯火之间。绕了几圈,他突然接到老家的来电,妈妈操着大嗓门问他,今年忙不忙,累不累。其实她根本不关心,知道他过年过节肯定不回去,语气笃定,话题最终都是落脚在能不能给家里打点钱上,活不下去了,她兀自在电话那头长吁短叹。
他很想取笑她:是,多少都不够,凭他们享受的劲头,百万富翁也要一夜之间变成乞丐。为什么要买华而不实的东西呢?为什么要拿去赌呢?就算都不管了,反正只有两个人,怎么也不考虑一下他的生活?大城市里的生活压力很大,大家都清楚,但他们怎么一直逼他,从他身上榨出血和汗水呢?
要是这么说了,那边立马就会乱起来,她哭,她闹,连同她无耻的丈夫一起,自买下他的经历开始一点点数落,像拔一根针狠狠扎破气球。所以他没有说。
挂断电话后,他实现了人生中,而且这次情况特殊,货物必须安然无恙被送达。您愿意接受这次工作安排吗?”慎重起见,她并未直接通过运输公司向他转达合作意图,而是面对面进行商量。当然,凯德企业对一般的运输者无法投入充足信任,对那些不能权衡状况的自动化系统更是厌恶,因此选择了戈达罗。
“没问题。”他屈起手指,点了点桌面,“请更新最近日的航线图,我会准时登上飞船。”
代理人这才显露出一丝笑意:“很好,合作愉快。”
“嗯。”
戈达罗并不是唯一一个负责运输任务的人,为了确保航程顺利,也是出于监督考虑,公司安排了一位值得信赖的副手,其余岗位则由机器人控制。然而,这位副手芬尼其实私下一直追求着戈达罗。
芬尼是个放荡不羁的花花浪子,喜欢挑战高难度,过人的眼力使他笃定自己的同事非常“性感”,并乐此不疲地接近对方。
戈达罗对此没有任何评价,抑或抗拒,哪怕与芬尼同处一室,他仍旧专心致志注视着面前散发荧光的屏幕:“设定完毕。副手,日常检查怎么样了?”完全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心冷如金属质感。
芬尼舔舔嘴唇,无奈地答道:“是,一切正常。”
“这次可能会遇上很多意外情况。”戈达罗语调平静,“麻烦时刻保持警惕。”
“……明白。我们什么时候起飞?”他一边低声问道,一边瞥着追求对象的面罩,猜测过去对方应该有多么惊人的美貌。好吧,身材也不错,芬尼擅长通过观察推断尺寸,哦,如果能把戈达罗压在床上,一定很带劲。而且对方还有一只跛脚。
完全不理会身旁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戈达罗在脑海中回想自己安置在货舱中的物资,按照芬尼的个性,绝不会这么细心地进行检查;这也是为什么他并不反对公司对副手的选择。况且他应该适当运用自己的影响力——虽然外表更像负担,但他并不介意在正确的时候发挥它的用处,转移芬尼的注意。
他吐出一口气:“我们已经起飞了。”
天空仿佛突然被打开,透过缝隙,他们可以看到满天繁星,好像舷窗外满是闪闪发光的钻石,可几分钟后,它们逐渐发红、变暗,最终融化在一片深黑色的背景里。
如果将漫长的旅途看作一段段的拼接,每个节点都像闪耀的星星,但比起那些不知远近的发亮星体,至少它们是真实存在、被记录在案的。飞船将在节点短暂停留,保存信息,或者接收信息;有些节点提供补给服务,也容许运输者在这里享受一到两天的闲暇时间。
毕竟大部分时候,他们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航行,孤独、冷清,这种情绪如同烟雾盘旋,久久消散不去。
飞船时间29时,他们抵达了“b-2115”节点,这里被固定在两个星球引力之间的特殊点上,被称为“乐园”,时刻准备迎接客人。戈达罗调整方向,将飞船缓慢停靠在入口处,一层光幕缓缓扫过飞船外部,将它的详细资料输入数据库,利用这些实时掌握每一艘飞船的动向。当然,在叛乱日趋激烈后,对人员的检查也更为严谨,机器人硕大的球形眼睛不断闪过数字、文字,随后确认了戈达罗和芬尼的身份。
“欢迎,欢迎。”它发出笨拙的声音。
离开检查处的路上,芬尼随口埋怨了一句:“应该将旅馆或者酒吧的服务员调度过来,替换那些成本低廉的机器人。啊,太丑了,谁会相信这里是‘乐园’。”
戈达罗不动声色地转动脖子,与前台对视一眼,随后,他们根据提示上楼,他也终于舍得开口回答:“因为这里的人流量很大,为了避免歧视,也考虑到检查处的特殊性,会尽量使用一般性的机器人迎接客人,所以极少有人在那里闹事。”而且真正控制局面的其实是遍布整个节点的监测系统,像蜘蛛编织的大网,没有虫子能逃脱它。
芬尼对背后的原理毫无兴趣,发现彼此的房号离得很远,他更是不满,可惜戈达罗不给他提出新话题的时间,径直走入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无奈之下,芬尼只能自己找点乐子,凭他的口舌和样貌,在“乐园”邂逅一段露水情缘并非难事。
事实上,正是这样的个性,导致戈达罗的冷漠,心底从未愈合过的伤口时至今日仍汩汩流出热血,除非是一心一意永远不会离开的东西……才能留在身边。而且芬尼一点都不了解他,虽然从不暴露对高浓度迷幻药的嗜好,但公司的报告里一直记录着他作为“瘾君子”的内容,这也是他能够轻易得到信赖的因素之一。
一个具有明显弱点的人,没了药物,他就会发疯,多么容易操纵。并且他从不耽误正事,哈哈。
对着镜子中苍白的半张脸自嘲地笑笑,戈达罗换下衣物,将随身携带的、固定在冷冻袋中的药剂打入血管,反应和之前的几次没有什么差异,无数的玫瑰,无数的死亡,天空和大地全被涂抹成腥臭的红色。直到有人敲响他的房门:“您好,客房服务。”
戈达罗侧耳倾听,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有节奏的敲击声昭示着对方的身份。他站起身,把手中的东西从门缝里丢出去,那人很快捡起来,塞入清洁器内部。活人员工在旅馆并不罕见,许多时候人们不相信异类,包括自己制造出来的机器人,尤其在需要情感交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