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1 / 1)
隔着马路,黎怀玉闻声遥遥回头。
方驰?
眼前的方驰已不是昨日的方驰。
寸头依旧,但西装皮鞋,领带齐全,便是衣服尺寸裁剪的极其合适,也困不住他一身意气。
黎怀玉有些疑惑,原来方驰不是卖烟小贩,是富家大少。
正胡思乱想着,方驰已经抬踵靠近,见到他满脸笑意,“你去哪啊,好久没见你了,我来百乐门好几次了。都没有在门口找到你。”他看看他空空如也的手,没有熟悉的花篮,“你现在不卖花了吗?”
嗯,他现在不卖花了,卖身。
但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编造了个理由,“嗯,卖花挣不了几个钱,我现在给人跑腿买东西,比卖花挣得多一点。”
方驰凝眉,黎怀玉却道,“你是谁家少爷,怎么要装作小贩过苦日子呢?”
方驰眉目有些燥烦,但并非针对黎怀玉,他想解释,混乱家庭关系让他难以出口,内心叛逆,不愿提任何一句,“我……算了,我说不清楚。”
“哦,”黎怀玉点点头,“那你快回去吧,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呢。”
他说的是站在车外望着这边的老管家。
方驰看都未看那边,拉住他的手,漆黑眼仁盯住他,“你家在哪,我去哪可以再找到你呢?”
黎怀玉低头看看方驰的手,慢慢挣开,“方驰,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路人的。”
他眼睛沉如水,看着性子软,但其实人世间这些事,他看得很透。少爷和穷小子怎么可能玩到一起呢,世间本就不公平,用财富将人划分族群,两两相隔,各不相干。
方驰僵住,眼中有隐隐怒意,旋即笑得邪,“凭什么?我就要找你怎么了?”
他语气变了,一下捉住他的手腕,攥的很紧,将他手臂攥的泛白。
黎怀玉吃痛,“放手……你别这样……”
他将他一扯,凑近他耳边,呼吸洒在他耳尖上,“我会去找你的,你家在哪里我也会查清楚。”
大庭广众,姿势暧昧,黎怀玉脱出,方驰亦知此时不是纠缠的好时候,松了他的臂,“你想和我撇清关系,不可能。”
他冷冷撂下这句话,转身往百乐门正门去。
黎怀玉手臂还有他的指印子,又痛又紧,揉着手臂,黎怀玉未忘身负的责任,转身进了小吃街。
这样的方驰他没有见过,他有些怕。
以后和他还是少见面的好,避着些罢。
买了东西,黎怀玉回到百乐门将早餐分下去,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不接待客人,这里一般也不会有人来。
他不知道方驰这会还在不在百乐门,怕见到他,纠缠不清,也说不清。
长软管接到水龙头上,黎怀玉拉着管子,捏住出水管出口,水压被迫加大,他抬起水管扬扬洒洒,将花草树木每一处都浇上水。
水花在光下映射出七彩虹光,后院只他一人,他不觉孤独,独享个人时光。
他这些日子,还托阿威找了些养花草相关的书籍,有时其他新人上文课,他也跟着听一些,学着识更多的字。
偌大的后院因着黎怀玉的悉心打理,杂草褪尽,花枝抽条,花苞含于上,高树枯枝也一并修剪掉。
荒园生机复发,黎怀玉只是看着这些自己打理的花花草草生长,都心觉欢喜。
花草亦有灵,亦是天地间生命。
新生命,新希望。
中午,黎怀玉提着空桶从后院出来,主管拿着舞台道具往正堂上送,在游廊碰见他,“小花,正找你呢,今晚傅署长要来,你可准备着点。”
“嗯嗯。”黎怀玉点头。
有了一次经验,他便不慌。况且傅先生温柔,不似脾气怪异的客人,伺候他,他不算有压力。
吃过午饭,黎怀玉在文室翻书,外头人来往往,大家都很忙的样子。看来今晚来的客人不寻常,舞台上的姑娘每人都分了任务,穿了演出服从走廊往看台上去。
黎怀玉耐不住好奇,打开门,往外凑头,见到熟悉的姐姐拉着问,“姐姐,今晚是谁来啊,好大的派头,我看好多姐姐都要上台。”
那姐姐提着裙摆笑道,“今晚是上任傅老署长的生日宴会,来百乐门看歌舞,半个月前就递了消息过来让我们准备,妈妈很重视呢,今晚大家伙都得打起精神,可不能出岔子。”
“哦哦。”
黎怀玉回到文室,关上门,将外头熙攘声音隔绝,一心一意看自己的书。
夜色将暮。
今晚百乐门九点之后的时间被傅家包场。傅老署长一行会在鸿发酒楼吃完宴席后往百乐门走,届时百乐门需得贵客来之前做好所有准备,是以六点到九点之间这时间段暂时不接待客人,只为宴歌会做准备。
黎怀玉没什么任务在身,只负责晚上的傅先生,帮着姐姐哥哥们打点下手,等插不进手了,自己又躲进后院里,和自己的花花草草待着。
他想起上回傅先生房里的玫瑰。
那时的玫瑰是从上海之外的海路运输过来,专业花草人士养育的,色泽饱满花香浓厚,花的张合紧致有度,和后院的野玫瑰完全不一样。
可野花生命力张扬,不需人的专心打理也能昂首盛放,不比温室的花朵差。
他这样想着,在后院剪了一捧各式各样,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花,捧在怀里,往傅永斯固定的房间里去。
房间里已经像上次一样布置好,他将自己的花放在那样精致花朵的侧边做点缀,相得益彰,不夺风头。
希望傅先生能喜欢吧。
他躲在傅永斯房间里小睡一觉,趴在放满鲜花的桌子上,直到外头舞台调度员喊着,“第二场的姑娘们准备了,都去后台等着,快!”
黎怀玉惊醒,搓搓眼睛,望了望墙上的钟,九点半了,第一场歌舞已经结束了。
估摸着整场十一点十二点才能结束,傅永斯回来也差不多是这么个点,黎怀玉还没把晚上穿的衣服拿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朴实整洁的勤工小褂布裤。
他起身,往化妆间走去。
经过游廊,还能听见舞台上的乐声,好不热闹。
他拐到折角,刚睡醒的脑子还茫茫的,拐弯没看路,一下撞到一人身上。
他慌忙道歉,盯着地上对面人擦得光亮的皮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黎怀玉?”